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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罗望和刘甲从面粉厂回城已是金乌西坠,两人在街边小吃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刘甲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先行回家了,罗望绕道来到林家,刘元新把罗望迎进门,边走边说:“罗掌柜,先生在书房写字,你在堂屋喝会儿茶,我去请先生过来。”
“不用了,我扫一下身上的尘土,自己过去。”
刘元新拿出鸡毛掸子,罗望接过来拍了拍身上。来到书房门口,看到林之甫手握斗笔就着油灯写大字,地下已经放了三张两尺见方的宣纸,已经写好了顺来馨三个字,正在写的是“巢”字,林之甫全神贯注地运笔,罗望静静地站在书桌旁没有打搅他。林之甫写完,把笔放进笔洗摆了几下放在笔架上方才招呼罗望:“来了,坐吧。”
“爸,是给关富智的妓院写的匾额吗?”
林之甫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嘛,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么一个自命清高的所谓雅人,竟然会给妓院题匾是不是!”
“是这样想的。”罗望拎起火盆上的茶壶为林芝甫的茶碗里添上水递过去,嘴里喃喃地说。
林之甫接住茶碗说:“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圣人不禁,妓院虽操业不雅,也是人世间的一种生计,自管仲创此行业,延续几千年,历朝历代都未禁绝,自有其生存的道理。”
“爸,黄、赌、毒这三样是人间至害,沾上了必是家破人亡,顺来馨巢可是三样俱全。”
“你怎么不去、我怎么不去,还有许多人为什么都不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人不在事。大烟在全世界许多国家都是严禁的,妓院、赌博在发达国家是合法的,只是人家管的严。罗望,我题写匾额也是勉为其难,还个人情债吧,与个人品性无关。”
罗望不认同林之甫的说法,也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说,却很好奇林芝甫会欠关富智的什么人情,于是说道:“一把火烧了关富智的“顺来馨巢,”不出几个月,人家就地起了二层楼,比原来还气派,又要开张了,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栽进去。”
林之甫喝一口水,目光中露出一丝苦涩,浅声细语地说:“望儿,我明了你的意思,关富智其人之恶,出自本性,这些我岂不知。事出有因呐,当年,我因言获罪,被关进了府衙的牢房,牢头授意犯人私施酷刑,五花八门的整人手段骇人听闻,脏布塞口叫“吃酱馒头”、以绳系圆木之两端反缚于脑后发际叫“湘子吹箫”、将人吊起斜置其头于秽处的“卖剩葱”、还有把人置于便桶一侧,令人往里面小便,若还不老实干脆朝其嘴里撒尿的“货仓监督”,用猪鬃毛插入囚犯尿道的“同渠过引”等等不一而足,短短的十几天,我尝遍了近十种酷刑,经历了此生最大之耻辱。家里人买通关富智,为我更换了一个单人牢房,不久,甘肃易帜,地方官逃跑,我也就获释了。关富智从未对别人说过我在狱中受辱之事,为我保留了体面,就此原因,顺来馨巢重新开张,关富智请我写匾额,虽心有不愿,不好推托嘛。”
林之甫曾经入狱的事许多人都知道,但狱中发生了什么大家就知之甚少,林之甫也是头一次对别人说起,听完此言,罗望释然,自己不也因欠关富智的人情,违心地帮过他嘛,说了一会儿闲话,天色已晚,罗望告辞回家。进了院子,看到母亲房间亮着灯,随口问给自己开门的刘英子:“娘还没有睡吗?”“壮儿醒着呢。”刘英子答非所问地说。
推开房门,见到母亲抱着儿子在地上转圈儿地哄孩子,嘴里念叨着:“小小人儿,坐门墩儿,哭着叫着要媳妇儿……,”伸手要抱孩子,母亲说:“快去洗洗,换了衣服再过来,灰头土脸的,从土窝里钻出来的。”
二次进来,母亲的儿歌已经换成了:
“老鳖告状儿,告给和尚儿。
和尚念经儿,念给老先儿。
先生打卦儿,打给蛤蟆儿。
蛤蟆浮水儿,浮给小鬼儿。
小鬼磨面儿,……。”
母亲用京城官话念的这些儿歌与当地流传的完全不同,句子在舌尖上绕来绕去,抑扬顿挫很是押韵,刘英子捂着嘴想笑又不敢出声,儿子睁着圆眼睛,眼珠儿左看看右瞧瞧,没有一点儿睡意,罗望接过来,没摇几下,小家伙“哇”地一声哭了,母亲忙着抢过来说:“晚了就别过来了,好不容易哄乖了,又让你给逗弄哭。”“奶奶的乖人儿,奶奶抱,”念叨着:“好宝宝儿,乖人人儿,天佑地保有福人儿。”
终于把孩子哄睡着了,小心地放在炕上,转身对罗望说:“快去睡吧,别熬夜了。”
出了母亲房门,隐约听到了拍门声,快步过去打开街门,却见马撒丽举着手战战兢兢地立在那儿,问道:“小马师傅,这么晚了有事吗?快进来。”马撒丽缩头缩脑地左右看了看,快步闪进门,低声说:“掌柜,有两件事要给你说,有人在撺掇工人闹事,要求长工钱,掌柜不答应就停工,还有,今天王积富和李槐花绊嘴了。”
自罗望安排马撒丽跟着老杨学习修脚踏车和设备维护,马撒丽心怀感激,平时闷葫芦似的只管干活,特别留意工人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过段时间就找机会在罗望面前唠叨一番,罗望知道他是有报恩的意思,即没有夸奖、也没有制止。每每听完,要么聊点其它事转移他的话头,要么一笑了之,马撒丽成了罗望的耳报神。近几个月来,罗望因忙于面粉厂的事,很少到作坊,工人们中间的动向知道的少,听完马撒丽的话,他觉得事情可能很严重,招呼道:“走,仔细说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罗望说:“小马师傅不错嘛,坐吧,先说说王积富和李槐花的事。”
马撒丽头一次得到罗望的鼓励,一下来了精神,理了理思路说道:“今天赶早一上工,李头儿在街门口遇见了王头儿,问了一句“吃了吗?”王头儿回了句“咋地,想请我吃饭呐,”语气不善,李头儿就放脸了,高声说“这是问候问候知道吗,要是我问你睡了没,还得请你睡一觉,问你有孩子没,还得给你生一个吗!猪一样的人,就知道不安好心,不是掌柜的面子,我搭理你这个灰鬼。”王头儿回骂:“是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歹不分的瓜子。”杨师傅听到两人吵起来了,出来拉走了王头儿,我觉得这两个人有事。”
罗望用手指敲打着桌面问道:“工人闹事又是咋回事?”
“前两日,李总管对我说:“去年厂子赚了足两万银元,这些钱都是工人们下苦挣的,东家们黑心,只给每个人一块月工资,太少了……,”我听说他在下面鼓动工人一块儿找掌柜说事,后来少东家来了几次,这事儿就按下去了。今天上午银行刘经理来了一趟,下午李总管又在工人中间说这个事……。”罗望听到把刘元生和刘甲扫了进来,不由一惊,对马撒丽说:“回去吧小马师傅,平时多听多看,有事早点给我说。”
马撒丽的判断没有错,王积富被罗望和刘甲吊了一绳子,日子一久,皮肉上的伤疼一过,心里的那点欲望又蠢蠢欲动,欲望压过了理智,妓院是不敢去了,就想成家,娶一个属于自己的老婆,他的目标锁定在身边的女人李槐花身上。
女人这几年日子过得很滋润,复杂的生活阅历练就了察颜观色的本领,在厂子里竟然是如鱼得水、人缘极好,下面几个操作缝纫机的女工李姐长李姐短地叫的很亲热,男工们偶尔开开荤俗不论的玩笑,占点嘴上的便宜,也谈笑自若地淡然应付,日子长了,女人成了受人尊敬的工头李大姐。儿子已升到初小,长成了半大小子,听话乖巧。日子顺了人的心情就好,好日子把女人将养的头发油黑、脸庞白湛。身材本就不错,加上内心的幸福感时时洋溢在脸上,人就显得年轻漂亮。王积富偷偷的关注着女人,工闲之余找点理由和女人搭话聊天,两个人都是工头,自然就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接触的多也属正常,工人们也没有觉出什么不妥。王积富被吊起来的那天,女人还和王积梅一道喂水、喂饭,事后也对王积富是好言相劝,女人的好就入了王积富的心。自幼失去母爱的王积富多少有点恋母情结,对这位大自已近一轮的漂亮女人上了心。厂子里的亲近不能满足他的心里需求,每隔几天,王积富就会到李槐花家里坐一会,说些闲话,帮着干一些女人摆弄不了活儿,李槐花明白王积富的心思,也喜欢他的殷勤,但女人很好地拿捏着分寸,每次王积富有进一步的暗示时,女人都拿话打断,前两日,两人聊天时李槐花念叨了一句家里的面吃完了,王积富下工后从粮行买了一口袋面粉扛到了女人家,女人边道谢边递过来一块银元,王积富没有接钱,把手搭在女人的腰上说:“姐客气啥,兄弟喜欢你呢,”说着手上用劲把女人往怀里搂,久旷的女人心里一阵酥麻,但还是理智地掰开王积富的手,把他推出门外说:“兄弟快走吧,寡妇人家,惹人闲话呢,再这样你就别上门了。”说完插上了街门,王积富不敢声张,只好悻悻地走了。
李槐花明面上拒绝了王积富,内心还是巴望着躺在他怀里亲热一番,她是又喜又怕,这一夜,李槐花在炕上翻来覆去烙烧饼。第二天早上碰见王积富,女人觍着脸打了个招呼,不料王积富半阴半阳地回话让她有些下不来台,女人就回了几句,声音虽高,却全然不似骂人,到像是怨悱。
罗望从马撒丽的话语中觉得王积富是老毛病又犯了。一上工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积富,你老大不小了,看上了哪家闺女,我让人去说。”
王积富期期艾艾地说:“那个、那个啥,掌柜,李槐花行不。”
“她比你大多少岁你知道不?”
“掌柜我知道,我愿意。”
罗望这才明白王积富是真心喜欢上了李槐花,于是说道:“这事急不得,火到猪头烂,你千万不能造次。”
稳住了王积富,罗望对母亲说了此事,母亲显得十分开通,说道:“儿子,夫妻俩的好日子就那么十几年,女人大些知道疼人,王积富兄妹在甘州没有根底,娶了李槐花是好事,我来说合吧,你忙你的大事。儿子,快百天了,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子想想。”母亲已经不是一次唠叨罗望续弦的事,罗望不敢反驳母亲,只淡淡的说:“娘,等等吧,我成天忙的不知东南西北,哪里顾得上想这些。”
王积富的事罗望搁开了手,任由母亲去做,另一件事却让他左右为难,工人中已经有人在说闲话、闹情绪。罗望思前想后没有找到着力处,想找刘甲把事说开,刘甲不知道在忙什么,几次都没见到人。
转眼到了林梅英百天的日子,依照风俗,要举办隆重的祭祀仪式,罗望不清楚这些讲究,全靠周吉一手操办。
林梅英坟头前,摆了一整套灵幡、纸人、纸马、纸轿子,还有许多纸折成的金锭、银锭和成串的纸钱,三面白绸子纱账在微风中漫天飘荡。每个人都往坟头上添了一把土,叫攒新坟,刘英子把篮子里的白色纸花、纸钱洒向坟头,纸花、纸钱随风摇曳、飘洒,覆盖了坟头上的新土。鞭炮声响过,周吉大喊:“起经。”弘一法师带着几个和尚奏响法器,念诵《往生咒》:“……,南无阿弥哆婆夜,……。”
做完道场,在坟前栽了一颗松树,罗望抱着儿子蹲在坟边说:“梅英,儿子来看你了,那颗树就当是儿子吧,让他时时陪着你,……。”几个人听着罗望絮叨,都忍不住流泪,林之甫更是悲伤不能自持。刘甲扶起罗望,刘元柱搀扶着林之甫,一行人慢慢的往回走。罗望问刘甲:“兄弟这些天忙啥哩,找了几次不见面,你知道不知道工人们要求长工钱的事?”
刘甲打着哈哈说:“这个我听说过,工钱该涨涨了,不过最近我很忙,顾不上料理这些事,回去我给大家伙儿说说,暂时不再提说此事,姐夫放心,下头乱不了。这百日也过了,抓紧给我娶一位新嫂子吧。”
要说和工人相处,罗望比刘甲差的很远,工人们对罗望是怕,对刘甲更多的是亲近。
听着刘甲这些云山雾罩的话,罗望拉住他,放下脸严肃的说:“你要知道什么乘早明说。”
刘甲拍了拍罗望的手说:“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我决不会害你,达盛昌有我的一半呢,姐夫,走吧。”
回到家,刘甲到作坊里找工人说暂时不涨工钱的事。林之甫把罗望叫到办公室里说:“罗望啊,给孩子找个母亲吧,乘孩子尚未启智,越早越好是不。”
罗望沉默一会说:“爸,壮儿我妈带的好好的,用不着后娘。我媳妇是林梅英,大丈夫立于当世,既结骨肉之亲,就无相负之心,我没打算续弦再娶。”
林之甫果决地说:“这事不能由你,人不能活在过去、沉在梦中,你总得让死了的人安宁吧,我是梅英的爹,知道她的心愿,这个事得听我安排。你和刘甲怎么回事?”
罗望没有纠缠续弦的事,把工人要求涨工线、刘元生、刘甲可能搅和在里面的事说了一遍。林之甫说道:“不应该呀,这不合情理,你别弄错了,再说达盛昌给工人开的工钱要高于别的商号。罗望,“兄弟虽有小忿,不废雠亲,”这是《左传》里的名言,是兄弟相处的至理,你可得掌握好分寸。”
正说着,刘甲进来了,说了声:“爹也在呢,姐夫,没事了,这段日子不会再有人提说涨工钱的事,我得走了。”说完就要出门,林之甫说:“甲儿,听着这事还真与你有关,可不能干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呐,再说:“民大富,则不可以禄使也。”这可是汉朝桑宏羊的话,意思就是百姓有钱了,我们就不能驱使他们去做更大的工作了,……。”
刘甲苦笑着说:“爹说的是哪里话,我真的很忙,走了。”说完拔腿就走,罗望和林之甫面面相觑,林之甫摇了摇头说:“罗望,你年长,经的事多,刘甲有啥做的不对,要说在明面上,可不能窝里斗。”
罗望说:“爸你放心,我们没有矛盾,不过,我觉得刘甲可能有事瞒着大家。”
林之甫无可奈何的说:“人家不说,可能有自己的难处,我看孙子去了,现在我只操心两件事,一是孙子,二是给你娶妻。”
时值临近正午,略略偏东的太阳已经发威,晒得街面上的青砖焦干冒烟,街上绝少行人,狗热得在树荫下展展地爬着吐舌头,沿街的人家门洞大开,男人们草履赤膊,女人只穿着贴身长衣,富裕人家可以打扇喝茶消暑。只苦了街上那些出苦力讨生活的人家,只好打上井水冲凉,不晓人事的小孩子不顾大人的叫骂,偷偷地从井里打上井水猛喝,等大人发现已灌了个肚儿圆,大人拉过来屁股上抽上几巴掌,又怕孩子落病,猛给揉搓着肚子。三五成群的半大小子光着屁股,晒得黑不溜秋,结伙儿在北大池杨柳下摸鱼儿打水仗,抬着小牛牛往树杆上泚尿比高底。
因着参加法事,刘甲穿的是皂色中山装,这会儿走得急,已是大汗淋漓,被热浪逼得有些焦躁,看到街边一个小摊子上摆了一溜黑瓷碗,挂了一块“杏皮子凉茶”的木牌,没有问价,丢下一个铜子儿,守摊的老人一连到了三碗,刘甲顾不上那碗是不是干净,端起就喝,一口气喝完第一碗,酸甜凉爽的茶水逼出了体内让人窒息的闷气,刘甲打了个嗝,连着喝完剩下的两碗,说道:“师傅,这水解暑,你往达盛昌送两桶,就说是姓刘的让送的,多少钱?”老人说:“我认得少东家。没盘过,不过两桶茶能卖一天,也就五十个铜元吧。”刘甲丢下一块银元说:“先送两天,后天再给你一块钱,快去吧。”连喝三碗凉茶,浑身的汗已经落了下来,放慢脚步走向银行,进了大门,朝正在给柜台上的职员交待事情的刘元生使个眼色,径直进了经理办公室,刘元生跟了进来,刘甲关上门低声说:“堂叔,已经联络好了市场上各商号的雇工,本月底开支时由工头出面和东家交涉、谈判,如若不成再行停工罢市。达盛昌先放一放吧,当初定的工钱就高,如果各商号、作坊能比照达盛昌给雇工开工钱,就不枉我们这番辛劳了。”
刘元生沉思一会儿说:“原想以达盛昌为突破口,带动大家伙儿闹,看来你还是有些不忍呀,我理解,依你吧,但粮行、面粉厂、关家、车行、脚行这次都要见到效果。”
刘甲有些为难地说:“没有人手,更谈不上可靠的人了,我都快忙晕了,很不得生出八条腿,我那位姐夫一门心思做发财梦,不上路嘛。”
刘元生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人的事情上要严守规矩,不能胡来。罗望此人我原也很看好的,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回事,最近和韩起茂过从甚密,同关富智也不清不楚,在甘州商界的地位上升很快,得提防。甲儿,再加把劲,成锐弟都能做成减租这样的善事,我们为啥就不能成事,那边消息怎么样?”
“很不好,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说是红军已被剿灭,部队打散了,成了流寇,南方的政权全丢了,前日报纸上出现了朱毛已灭的文章,没个准信。堂叔,罗望还是很仗义的,结交韩起茂也有不得己之处,我信得过他。我想这阵子忙完去趟兰州,找找高先生,我们这样像没头的苍蝇,迟早出事。”
等刘甲说完,刘元生面色苍白,无不忧虑地说:“所以更要小心,不过那些传闻可信度不高,报上的消息更不靠谱,以前不也常常有类似的报道嘛,真叫个揪心呐。兰州我去吧,大掌柜最近也心神不宁,估计这几天就会动身去兰州,我也就腿儿搓绳子去一趟,你先做好眼下的事儿吧。”
刘甲说声:“好吧,得去县府告假了。”
敲响成锐弟办公室的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吧,”刘甲推开门,见马福寿和白俊在坐,笑着打了招呼,成锐弟说:“来的正是时候,刘甲,他们两位刚才说有人鼓动罢市,韩旅长知道后要求县、镇、警察局和税警全部出动,彻查此事,你是县政府工作人员、也是财东,理应尽一份力,也参与行动,随时向我报告进展情况。”
大热的天,刘甲觉得背后刮起阵阵凉风,事情还没有眉目就已经漏了风,他得赶紧掐断所有与刘元生和自己有联系的线索,成事与否先不说,撕捋干净自身再说,随即说道:“谨听县长安排,只是我很忙,粮行、面粉厂的事都搁不开手,本来想请县长告一天假的,即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先去安顿一下粮行就来参与此事。”白俊也站起来说:“我也得去趟面粉厂,这边的事我们听马局长调遣。”成锐弟说:“快去快回,下午就要行动呢,福寿和我去趟旅部,午饭后在这儿集中。”
刘甲出了县府大门,拐几个弯到了银行,刘元生见他去而复返,热的满头大汗,递给一个手巾说:“先擦一把汗,”刘甲一摆手说:“他们知道了,下午就要行动,得分头通知参与了的人。”刘元生苦笑着说:“已有准备,他们去查吧,保准一问三不知。”
“也不早说,看把我急的这头汗,”刘甲埋怨道,“哎!半个月白忙活了。”
刘元生安慰说:“我也是昨天下午才去安顿善后事宜的。这无权无势的,想做点事很难呐,不过,这就在工人们中间埋下了一颗种子,迟早会发芽。忙去吧,就当啥也没有发生。”
忙活了一下午一无所获的成锐弟和马福寿来到旅部复命,韩起茂听完汇报说道:“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空穴来风,要么是我们行动迅速,把他们伸出来的手吓回去了,要么是人家布置的很周详,让我们抓不到把柄,无论哪种情形都很麻烦呐。
这样也好,深究下去怕还不好善后哩。福寿啊,成县长不是外人,明说了吧,咱们的安生日子怕是过到头了,这只是开始。……。你要安排专人要对外来人口进行暗查,包括甘州在外面读书、做事近期回来的人。这种事在南方大城市闹腾多年了,现在才出现在甘州,指定是这类人在作怪,成县长,这事你俩要通力协作,城关镇的那些人是坐地虎,熟知当地情形,都撒出去打探消息,别养在那儿就知道吃喝嫖赌、欺压良善,去执行吧。”
这天刘甲早早回了家,饭桌上,刘元柱对刘甲说:“甲儿,这段日子早出晚归的都在忙啥,忙完了就把心收一收,后天我去兰州,这个样子我能放心吗!”林兰英冲刘甲做了个鬼脸。刘甲也挤眉弄眼地说:“爹,我会操心好家里的事。”
“那再好不过,市场里乱吵吵罢市的事最好与你无关。”刘元柱说完盯着刘甲看,看的刘甲心里发毛。
刘元柱接着说:“你在兰州读书时就激进,回到甘州也没有安生,在偏远落后的甘州古城做这种事无疑于自己找死,眼下是风平浪静了,不过,弥缝的再好底子也会漏。时局不清,你还是安分些地好,另外,千万不可小看姓韩的,……。”刘甲脑子里轰轰直响,父亲后面的话没有听进多少,已是出了一身汗,林兰英连忙拿来手巾给刘甲擦脸上淌下的汗珠子,刘贺氏把孙儿递给儿媳说:“去奶奶孩子吧,他爹,你都说了些啥,看吧儿子吓的。”
刘元柱说:“惊醒就对了,回自己房间去吧。”俩人如蒙大赦,抱着孩子回到房间,小夫妻俩默默相对而坐,孩子哭出声了,林兰英方才掀起衣服,把**塞进孩子嘴里。
第二天刘甲难得地醒了个大早,看了看夜里喂孩子、伺候着孩子尿尿拉屎,这会儿搂着孩子熟睡的媳妇,轻手轻脚起来,穿好衣服关好门,洗漱完毕就来到达盛昌,工人们已经上工,罗望巡查完各个作坊正准备出门,看见刘甲,拉他进了办公室,说道:“昨天来了两个警察,我每人给了一块银元把他们打发走了,兄弟,有想法最好先和我说好吗!”刘甲脸一红,有些难为情地说:“姐夫,我一大早来就是想着给你个交待,前段时间……。”
“我猜到事情与你和元生叔有关,我理解但不敢苟同。”罗望打断了刘甲的解释。“兄弟,这么早没吃早饭吧,走,上外面随意吃点,我们一起走走。”
两人走到街角,看到了张油糕的摊子,罗望上前买了两个油糕递给刘甲说道:“你看这条街,这个市场谁也说不清是啥时候有的,它方便了市民也养活了不少人。”
刘甲抬眼望去,这里十分热闹,街一边的门店是书画、玉器、烟料、料器、瓷器、花木、旧书应有尽有。另一边有狗市、蝈蝈市、鸟市,一片嘈杂。
街中间有卖耗子药的在大声吆喝:“一包管用,七步就倒。”
卖狗皮膏药的吆喝着:“祖传的万能膏药了啊!五痨七伤骨折筋断一帖管好,……,谁家的汉子起不了势、媳妇下不了炕,保管见效。这膏药好呀,今天贴到公公腿上,明天跑到婆婆嘴上。”
罗望手指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说道:“甘州多是这样的小商小贩还有满街跑的贩夫走卒,这些人靠出苦力挣几个吊命钱,比起各商号、作坊做工的人差的就太远了,你们一片好心提高他们的工钱,他们未必领你的情,而且他们认为自己有手艺,收入有保障,手里一有余钱不是泡茶馆就是逛妓院,与其把利润分给他们,不如集中起来办实业,搞大生产规模,让更多人就业。那样更好兄弟你斟酌。”刘甲无言以对,默默地吃完油糕后问罗望:“你上次说改变工钱的发放办法,还作数不?”
罗望说:“当然,只是太忙,没顾得上。”
“那好,我想一套办法,过几天给你。”昨晚刘甲一夜没睡好,他觉得鼓动雇工用罢工、罢市的办法来涨工钱是有点冒失,盘算着通过提升达盛昌旗下这几个产业内雇员的工钱带动其他人,就想了这么一招。见罗望答应就说道:“就此别过,我得走了。”
罗望注视着刘甲消失在人流中,转身向旅部走去,今天上午是约定好为马生海指点拳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