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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为躲避日头的曝晒,刘元柱兰州之行乘坐的是马车,魏宝赶车,刘元生骑马相随,一个下人拉着两匹骆驼,驼着食物和水。刚出东门,城门口就传来:“让道,让道,快点靠边。”的叫喊声,魏宝把马车赶到路边停下,进城的老百姓都停下来靠在树荫下,成锐弟带着十几个警察在城门口列成两队,刘元柱跳下车,随口问道:“咋回事?”刘元生应声:“该不会是来了大人物吧!”“没有听说有哪个大人物来甘州呐。”正议论间,从城门洞里出来一队骑兵,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戎装的韩起茂,成锐弟跑步上前鞠躬后朗声说:“县长成锐弟恭送旅长。”韩起茂还礼后说:“县长大人,韩谋最多十天就回来,这几日甘州城就交给你了,你得小心从事。”打马向前走了,成锐弟冲着马屁股喊:“祝旅长顺风顺水,步步高升。”
刘元柱哈哈笑了几声说:“马屁拍的如此酣畅,还真是个人物,“出则舆马,入则高堂,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真应了戏文里的词儿,看情形是要去西宁,人家走了,咱也上道吧。”
一路上很顺利,且越走越觉凉爽。到了兰州,在分号略作休息,刘元柱带了几样礼物,风尘仆仆地找到张启正,寒喧几句就切入正题。
刘元柱忧心忡忡地问道:“启正兄,报上说朱毛红军已被剿灭,残部流窜到了甘肃境内,甘肃地广人稀,穷苦人又多,如果他们在甘肃扯旗放炮,追随他们的人不会少,我这些天焦虑不安。局势到底是什么样子?”
张启正说:“前两天省党部召集我们几个通报了情况,说是局面完全可控。朱毛红军翻越六盘山、穿过会宁、从腊子口到了陕西境内,和刘志丹的部队合成一股,不过已经是人困马乏,强弩之末了,只能窝在陕北的山沟里苟延残喘,那里地处三省交界,穷山恶水,根本养活不了人。委员长已经调集胡宗南长官三十万人、东北军张学良二十多万人、杨虎城的十万人马协同作战,把红军残部压在陕北的大山里,剿灭指日可待,甘肃是安全、稳定的。”略作停顿,张启正接着说:“老弟,这些是官方通报的消息,你也知道水分很大。有人从陕西带过来的消息称,东北军和中央军在吴起镇、直锣镇等地方同这股红军打了几仗,我方大败,整团、整师地被消灭,人家把俘虏送还给东北军,官兵士气低落。我个人觉得这就像是李自成龟缩在商洛山中的情形,一旦喘过这口气,就会冲出大山,东山再起。老弟,军方严密封锁消息,说明情况并不乐观,这股红军人马虽不多,战斗力并不弱,反观我方,号称六十万大军,看似占尽优势,却一打就败,甘肃也有被赤化的危险呐。”
刘元柱回应:“启正兄,只要他们没有在甘肃境内占住脚,我也就放心不少,上面对我们有啥安排?”
张启正说:“明天省党部有一个会,就是这个内容,原打算会后我走一趟河西,你来了就参加一下吧,顺便也认识几位头头脑脑的人物。明早我安排人去接你。”
在刘元柱与张启正见面的同时,刘元生也见到了高医生,谈的也是同样的话题,只是高医生知道的并不多,刘元生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临分别时,高医生嘱咐刘元生:“上面没有明确的指示,说明情形很不好,局面对我们很不利。你们蛰伏下来,凡事不要强出头,静等时局改变。还有,现在情况很复杂,无论发生什么事,没有我的指示,不允许和任何人联系,……。”
刘元柱在兰州滞留了一天,张启正带他参加了省党部的会议,头面人物在会上大讲保持地方稳定、筹措钱粮支持剿共。只是张启正在会议结束时,要求下面身份没有公开的党内人士要配合地方军队、政府防止共党渗透,一旦发现有人露出这方面的苗头立即上报,查实了的就地处决等等。
返回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除了说一些与省城银行业务往来事宜,多数时间沉默不语。
刘元柱离开甘州的这几天,刘甲表面上沉静了许多,每天往返于县政府、粮行、面粉厂,忙忙碌碌地穿梭。给了罗望一份雇工收入分配办法,也没有去催足实施。细心的林兰英发现了丈夫平静外表下内心的焦虑,只要刘甲在家,就千方百计地逗孩子玩笑,温顺地抚慰,刘甲却显得无精打采,提不起劲儿。直到刘元柱回家,刘甲过去问候了一下,兴冲冲地赶到银行,等刘元生把高医生的话转述完,刘甲成了霜打了的茄子,刘元生安慰他:“别着急,别失望,什么事都有个起起落落,静下心来等,打起精神做事,……。”
刘甲低声说:“也只能这样了。”
晚饭时,刘元柱看着情绪不高的刘甲说:“甲儿,是不是有些失落呀。你的那些激进的观点貌似迎合老百姓,实际上离现实很远。人人生而平等、家家贫富均匀,那是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写的,历朝历代的起事造反者都打过类似的旗号,结果呢!……。”刘甲反驳道:“爹,那些都是过去的事,现在不同了,封建帝制被打倒,一旦革命成功,建立起属于劳苦大众的政府,耕者有其田,织者有衣穿,均贫富的理想一定能实现。”刘甲露出向往的神情。
“听起来很好,儿子,当初上海、广州可是杀的血流成河,你们这种闹法,西北也就离血染黄沙不远了。保护好自己才是正理,最近局势不好,你要小心谨慎,理想固然美妙,但你得活着才能有机会看到,再有出格的言行我就把你关起来不许出门。”刘元柱说完起身离开餐桌。
刘元柱读过历史,熟知每个改朝换代的故事,他承认刘甲的理想很美好,也很欣赏他们的信仰,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的独生子成为理想道路上的先驱。
韩起茂比刘元柱晚几天回到甘州,一进城就带着马生海来到银行,直接到了刘元柱的办公室,刘元柱紧着招呼让座。韩起茂有点着急地说:“刘会长,我个人账户上的钱能否帮我汇到西宁,循化老家要大兴土木,老人家伸手,不好拒绝呐。”
刘元柱说:“给旅长开成银票如何?”
“只要在西宁能兑现就成。”
“数额有点大,凭银票在青海银行怕不好兑现。”
“那就直接提现银吧,我让军需官明天就来办理。”说完一拱手告辞而去。
刘元柱安排刘元生立即准备现银,刘元生一楞说道:“哥,定是姓韩的从西宁得知了什么消息,怕自己的钱有危险吧。”
“这些钱够韩旅长家在循化买半条街了。元生,军方有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姓韩的转移钱财,就是说要打大仗了,而且定会波及甘州,我们也得做准备,军费、军人私人存款备现银,通知分号收紧银根,不动声色地催收贷款,事要做的小心,万不可漏出风声。你去安排吧,我去达盛昌找罗望,那边也得准备。”刘元柱边说边拍了拍刘元生的肩膀走出了银行。
罗望听完刘元柱的安排说道:“大掌柜,这边我和刘甲亲自做准备,不让别人插手。你得再去见一次韩起茂,他的钱由银行安排人押运到西宁,军人不能插手,”没等罗望说完,刘元柱抚摸脑门说:“疏忽了,我这就去。”
韩起茂前脚进了旅部,刘元柱后脚就跟了进来,韩起茂看着走近自己的刘元柱对身边的马生海摆了摆手,马生海走开了,刘元柱陪笑道:“韩旅长,刚才少说了一件事,银行刚好有一笔钱要送达西宁,我们负责把你的钱一并押送到西宁,打入青海当地银行,只需把回执交给你,你家人就可在青海银行随时取用,免得部队上其他人误会,引起挤兑风波,对银行不好,士兵们也会不安,你看可行不?”
韩起茂心照不宣地点头认可,说道:“还是刘会长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好了,保持稳定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嘛。即然你猜到韩谋人的意图,我也多一句嘴,滋事体大,还望刘会长掌握好分寸,万不可引起动荡。”
刘元柱应声道:“旅长放心,这事我亲自办理,确保万无一失,后天就起程。”
送走刘元柱,缓步走向办公室,看见马福寿站在门前,老远就敬礼脱帽,韩起茂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举了一下右手算是还了礼,马福寿高声说:“报告旅长,我这两天每天都来旅部一趟,等候旅长训示。”
韩起茂嘿嘿一笑说:“福寿有长进嘛,进来说。”
马福寿亦步亦趋地跟进来,待韩起茂坐定,方才弯下腰身说:“旅长,去冬新开的祁连伐木场伐下来的木材运不出来了,原打算开春化冻后顺黑河水放下来,在甘州附近打涝上来,但今年气候异常,开春后河水不涨反降,有的地方连河底子都盖不住,只好等来年了。”
“其它几个伐木场正常吗?”
“大野口、小野口这几个距离近的都正常,木材已运到了集散地,买家已在城里呆了几天,就等旅长发话。”
“福寿,略低于市场价格尽快出手变现,让商家马上运走,免得引人注意,祁连那边留几个人看守,民工遣散,工钱发足,其它伐木场的人马全部撤回来,派出去修路(盗墓)的工程兵也暂时撒回。军马场那边情形不好啊,我去西宁绕道看了一眼,秧苗枯黄,半死不活,是不是我们雇的人不尽心呐。”
马福寿腰弯的更低了:“旅长,木材的事今天就办,修路的人您看是不是缓缓再撤,有两处已经探明,可以动手了。”
“先撤回来吧,军马场种的药材你得操心呐。”
“旅长,是老天爷不开眼,开春一场雨,把地冲了个横七竖八,要平整吧泥泞下不了脚,晒了几天就错过了节气,这不又是连着两个月曝晒,一滴雨水没见,黑河水都快干了……。”
“得、得、得,知道你也难,别扯那么长。安排人浇水,就是挑也要一担担挑到地头。今年这天热的邪乎,日阿奶奶的。”韩起茂说着脱下军装外套,丢在桌子上,喊道:“小马,到后院烧好水,得净个身,福寿,去办吧。把金场子给我守好了。”
打发走马福寿,韩起茂拿出电报纸起草电文:“绝密,命你团收笼各县驻军至肃州、瓜州集中训练,各淘金场、盐场留人看守。不得有误,此令。”起身到了机要室,亲自交给机要员说:“发给二团、新一团,原件存档。”
就在韩起茂紧锣密鼓布署的同时,罗望也在县府找到了刘甲,安排刘甲收购粮油入库屯积,又到皮货市场交待周吉把柜上的现银全部转入银行。骑车到了面粉厂,发现设备停着,工人们都站在院子里,赶忙下车大声问:“你们不干活站这里干嘛,怎么停磨了?”白俊闻声从房子里出来,伸手接住脚踏车说:“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水量大的无法控制,昨晚把轴拉断了,关晓正带人修呢?”“去看看。”
到了水渠边,看见关晓站在入水口,几个年轻小伙子泡在水里修水闸,罗望问关晓:“兄弟,怎么回事?”
关晓阴着脸说:“日怪了,昨晚北大池水涨的太快,水闸承受不住,冲入水道的水流过大,就把轴拉断了,那边也在修。”
罗望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原本三个独立的水洼连成了一片,显得苍茫浩渺,清澈、平静的像一面硕大的镜子,远处,一群不知名字的水鸟在水面上游曳,原来郁郁葱葱的芦苇现在只毛绒绒的稍头部分露出水面,几颗柳树下半截树干已浸泡在水里,看情形水位的确上涨不少,张望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转身离去。白俊和关晓看到罗望闷声不响,脸色难看,不言声跟在后面到了办公室内。罗望不客气地坐在上位,沉声说:“夜里谁值班,水冲开闸门连轴都拉断也没人知道,怎么管的!”
白俊没好气地说:“怪不到人,是水涨的快,刹车绳扣的很紧,值班的老汉弄不动刹车。”
关晓也低声说:“罗望哥,就是能搬动刹车也不敢开嘛,水太大了,打开刹车让水磨空转,轴是保住了,但会把底磨顶起来打坏磨轮子,损失更大。”
罗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错怪了他俩,脸色慢慢放晴,放缓语气说:“抓紧修吧,把达盛昌老杨调过来管设备,按工头给开资。白厂长,近两月无雨,黑河水快要断流了,正值麦子抽穗杨花,今年夏粮指定欠收,多收些粮食,把库压实,以防夏收后粮价爆涨。”白俊答应道:“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罗望回到达盛昌去找老杨,看到老杨在井边打水,说声:“老杨,过来给你说件事。”老杨放下水桶边走嘴里边念念有词,到了罗望面前还在念叨着:“奇了怪了,咋就突然上涨了呢。”
罗望问道:“叨叨什么呢?”
老杨说:“井里的水突然间上涨了。”
“是吗,那打水不就轻松了嘛。是这样,明天起你到面粉厂当工头,管理设备,这边的活交给马撒丽,回头我让老李给你多结一月的工钱。”
老杨立马面露喜色:“掌柜,我这就给尕马子移交,谢掌柜提携。”
“别说这话,快去忙吧,都是厂子的老人嘛。”罗望说着话自己到井台边看了看,“真是怪了啊,河水快干了,井水、池塘里的水却上涨了,怪事年年有,今年分外稠呐。”自言自语着进了街门,却碰上林之甫正要出门,忙闪身打招呼:“爸,这就走阿,快饭点了,吃完再回吧。”
林之甫抬头看了一下罗望,嘟喃一句:“正要找你呢。”转身又往里走,罗望跟着林之甫进了自己的房间,边脱外套边说:“您稍坐片刻,我让刘英子备饭。”
林之甫用拐杖敲着地上的青砖说:“不用,等你来就说几句话,明天中午在顺来饭庄定了一桌饭,我要认刘英子为干闺女,客人我已请好,到时你来就是。”
“爸,这是啥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罗望有点吃惊。
“不用你管,你来就行,这事听我安排,走了,不用送。”老人语气强硬、不容商量,罗望楞在那里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