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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归越走后就是秋闱,秋闱是举国人才们的大事,于是各位平日里有心情管各种“不平事”的人才们终于顾不上愤世嫉俗了只管埋头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奔赴考场,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
礼部尚书府的那些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亲亲疏疏的人们从头几天晚上就开始通宵为这唯一赴考的大少爷做准备了。
从笔墨纸砚到什么吃食衣物具要最好的。前前后后,家里一大堆女人们求的这符那符集了几匣子。从中衣到鞋垫绣的都是喜鹊登梅,青云直上,金蟾攀桂。
微尚书是怎么说也压不住,而到了临考的前一天,连最沉稳的微尚书也坐不住了——他把家里传了好几手的,历代状元包括自己在内也用过的考箱郑重地交给了微子启。
“他说,这个考箱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考不考得中都是其次,主要是要我想着先辈功绩名望,万万不要考到一半撂了挑子,睡过去,丢了微家的脸面。”
第二日早早被家里小厮送去赴考的微子启(因女眷不适合送考,而微尚书需避嫌。)迎头遇上了来给他送考的京城公子哥们。
要说别的这帮子纨绔子弟可能没有,唯有这义气一点,在他们这里不可或缺。
单从微子启立志读书一来,他们这几个兄弟陆陆续续来了好几趟,带吃食点心,往年经义考题的都是正常,还有不少人神神秘秘地塞给微子启一些“重金求得的好东西”——夹带。
所以今日秋闱,他们便更不可缺席了。
这不过四更天的样子,公子哥们也都纷纷从他们的温柔乡里爬出来,成群结队地包了春风楼整整一层来送微子启。又在听说微子启这考箱的“传奇历史”后纷纷要来蹭蹭文气,也不晓得他们这群不学无术且打算一辈子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们有什么需要蹭文气的地方。
于是微子启这样说道,话中可谓八分真两分假,达到了说瞎话的最高境界,惹得公子哥们皆哈哈一笑,哪怕之前心中其实隐隐有些不爽的也就释然了。
“是了,是了,微兄你可得好好考,给我们大家伙都长长脸,告诉那些个目中无人的读书人知道知道,我们不是不行,是懒得与他们那群废物争!”
“切!李兄何必这样虚伪!”一个青衣公子高声笑嘲道:“你要微兄好好考,无非是为了聚财坊出的赌局吧!”
“什么赌局?什么赌局?!”一说赌局真是叫这些人一下皆清醒兴奋起来,至于那位李兄再说什么,谁听得见?
“……你们还不知道呢?”青衣公子忽然有了高人一等的骄傲,一脚踩着凳子,一边招呼大家靠近了,道:“京城三大赌坊,包括聚财坊出了赌局,赌微兄能中的是一比一百两,赌微兄能高中三甲的,是——”青衣公子一顿,后面的话猛的压低拉长道,
“微兄中三甲的——一比一千两!!!”
“嘶——”所有人都发出一声牙疼的抽气声,脸一起涨红了。而后又冷静下来——赌庄敢这么做必然有他这么做的理由,何况这理由显而易见的他们都明白,这么久了,他们能不知道兄弟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咳咳……”终于有人把脑子找回来了,总算能记起正主还在身边,赶紧咳嗽以惊醒众人。
一时之间咳嗽声连成一片。
“咳!”周小公子用突出的咳嗽声越众而出,“微兄,你不必理他们。他们不信你能高中,我信!”
周小公子拍着微子启的肩,从神情到语气都在诠释着“义气”一词,“他们越是不信你能中,你越该考给他们看!此次聚财坊赌局我可压了一百两你能考中!”
“周兄,你是压了一百两微兄能中没错,可你还压了八百两微兄不中呐!”周小公子的话音才落立即给人拆穿了,还是那位李姓兄台。他一拱手道:“我与你说,微兄,我是觉得你一定能中的……”
“切!你才压了五十两,还不够一顿饭钱的。”
“……哎呀呀……重在心意嘛,心意……”李兄讪讪。
众人哄笑。微子启亦然。
他拍拍那位李兄的肩膀站起来,向四周一圈兄弟拱手朗声道:“今日谢谢诸位兄弟来为我送考,子启无以相报,只好等考毕再请诸位好好喝上一场了!”
“好说好说。”
“微兄,你这好好喝一场是去红袖招还是上映月楼啊?”
“是啊,是啊!请不请心诺姑娘啊?”
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一时涌起来,微子启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知道该怎么和这些人相处,于是只拿出自己之前那混不吝的纨绔样子,笑道:“待我考完,诸位说了算!我只管出银子,不说二话!”
“不愧是微兄!好气魄!”
公子哥们一齐拍桌笑道,样子仿佛是江湖绿林相会。于是一群人簇拥着微子启至考场时也十分有样子,吓得那门口搜身的小吏都没敢真怎么搜便放微子启进去了。
“抱歉,我能不能与我家下人说一句话?”
待各位公子都离去了,过了检查却一直没走远的微子启拍拍门口的小吏问。
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这年头,谁和你讲规矩,有钱有势便是规矩了,何况微子启所要求的不过是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
“您请便,请便。莫错过最后时间便是了。”小吏笑得近乎谄媚。而微子启回之谦和一笑,“多谢提醒。”他说。
“樵青,你附耳过来。”微子启就站在那门栏边冲自家小厮招手,然后低声问道。
“樵青,你还记不记得你家公子我,把钱都藏哪了?”
“记得,在您枕头下左三寸处掀开床板的格子里。”
“对,那里有三千五百两银票,还有你家公子书房笔海里,有一个油纸包裹,里面还有两千两。再有,在我内室的多宝阁架子上,有个青花的美人耸肩瓶,那里面也有两千两。你听着把他们全拿出来去三大赌坊压,就压你家公子高中知道吗?嗯?”
“公,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啊!”樵青被吓到了,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能一下子见到那么多钱。
“放心,我不干什么。我们是去赚钱的。你要是有钱也可以去压。我们住尚书府里,有吃有喝有穿有睡,还有月钱,你怕什么?”
“可,可,这可是您这些年办的商铺,书画社所有的盈余了,若出了差错……可怎么周转?”樵青又惊又急,几乎快要哭了,又不知如何劝阻。
微子启此人,平日里看着总一副不着调,好像什么样都可以的样子,实际上则是一个一旦下了决定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犟驴。
“好了。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轻轻拍拍樵青的脸道:“便是打了水漂,也是千金难买我乐意,知道了吗?再说了,谁说这么些年你家公子只赚了这么一点点的。所以,听话,赶紧回家找钱去压。”
“让那些瞧不起你家公子的人都开开眼,而咱们,咱们是要去赚钱的!多信任一下你家公子我不行吗?嗯?”
微子启这话说的张扬,一点不像平时的他,但更像真实的他。沉静而张扬,谦和而骄傲,文弱书生般的皮囊下藏的是骨子里流淌的野心和傲气。
毕竟他是在两个够显赫的家族里成长起来的,并曾被寄予厚望。他之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是他愿意,是他没找到什么让他为之奋斗的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或者说他从不久前有了一个目标,要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有所改变,必须更有实力,必须慢慢地,锋芒毕露。起码在一些方面,一些时候。
“是。”既然公子下了令,樵青也没有办法,只好应道。而心里却是一半冰冷一半火热。
“万一,万一公子中了呢?”他想。
而在他身后,微子启转身温和地向门边的那个小吏道了谢,然后提着自己那个考箱向里走去,在他的身前身后,秋日尚好的金色阳光铺洒开一条平坦开阔的大道来。
微子启往里走,考场的大门在他身后被两个力士合上了。他看着周围那一排排低矮的小隔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时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脸,一个明明不应该去想的女人的脸,可他想起来了,记得那么清楚,那个女人的眼睛——沉静又……热烈。像藏在冰层中的火,或者是寒风中将要怒放的花。
他睁开双眼,坐进属于自己的隔间里,取出笔墨和砚台,又用镇纸将考官刚发的纸压平,目光澄澈宁静。
不同于其他考生,他看着考题,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没有皱眉没有微笑,没有抓耳挠腮也没有动笔。
他坐着,坐了整整大半炷香的时间,然后才提笔,以笔慢慢舔墨,再后,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