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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祝英台刚过及笄,求亲的媒人便踏破了门槛。
祝家女虽从未出过门,但是祝老爷管束极严的家风已经传扬出去,倒是无心插柳的收获。
祝家家境殷实,祝老爷为人厚道仗义,祝家夫人更有火海救旧主之女的义名,这般家风下长大的女子,一时间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祝老爷自然是乐开了花,铺子也不去了,天天在门口招待媒人相女婿。
祝英台不堪其扰,悄悄从后门溜了,上西街替父亲看铺子去。
此时的英台终于是一身女儿家打扮。
不若寻常女子的柔弱妩媚,英台自小就充当男儿养,天生带着一股英气,就算穿着李氏精心为她准备的碧色水雾裙,脸上又是贴着金钿又是描着红唇,却仍是一副直愣愣的模样。
英台拨了拨耳朵上昨天李氏给她的耳环,心里埋怨道:“当女子可真是麻烦,男子一身轻装就可行走在外,女子却要梳洗打扮,头上是挂得叮呤咣啷响,身上是厚重拖地的花裙。怪不得隔壁的阿娇姐姐身边要配三个丫鬟扶,可不是,一不当心就得摔个大马趴!”
想完不禁羡慕起还能穿男装的小妹。
今朝起床这小妮子就跑来看自己出洋相,一口一个阿姊你真漂亮,你真好看,手上不停给她扑白粉、戴簪子,直到插得自己的头像只五彩斑斓的野公鸡才肯放过,看自己回去不捏她的小脸。
正想着,自己的轿子却忽然撞了个大的,英台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危险,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果然被我料到了。”
轿夫陈四歉意地靠近轿子道:“大小姐,前方有人牙子在卖犯官家眷,小人一时不察,碰倒了一个女子。”
英台听到这,心里默默地点了个头,碎碎念道:“果不其然,这女子装扮真是容易摔倒,若是男子,一个起身就能蹦走。”
陈四耳朵贴着轿子,隐约听到“蹦走”二字,不解地问道:“大小姐,蹦啥?我们要蹦起来吗?”
他想到祝员外格外宝贝这闺女,想必这闺女被宠出了古怪脾气,若是这次得罪了她,月例银子可不保。
陈四当机力断大声招呼其他人放下轿子:“都听着,大小姐让我们蹦起来,快蹦,快蹦!”
底下是闹哄哄一片,对面的泉苔阁二楼却是看足了热闹。
一身华服的江南首富之子楚剑捧着茶盅笑道:“马兄,你爹好不容易把这张家扳倒,这张家小姐倒也机敏,竟看准时机,寻了街上最华贵的轿子往上撞,张老匹夫的儿子众多,我看都不如这小女儿厉害。不知这事是否还有变数啊。”
坐在对面的就是把张家送入牢狱的马太守之子马文才,真是端的一副好相貌,旁边的楚剑已是俊朗模样,在他身边就不过尔尔。
只是此时的他正有心事,一双凤目凝神静气,薄削的嘴唇轻抿着,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马文才没有直接接楚剑的话,反问他:“你可知道张家小女儿的名字?”
楚剑不解:“我知道她闺名作甚,我又不想做张家女婿。”
马文才看了眼楚剑,捻起茶盅品了一品:“这张家小女儿名叫张余,乃一胡姬所出,她娘连个妾也不是。”
楚剑闻音知雅,道出了关键:“原来如此!张余多余,这小女子怕是对张家一丝感情也无,自然也不会想着翻案,只是想为自己找条出路罢了。听闻张老匹夫的内人十分厉害,这女子能在她手下讨生活也实属不易。”说完便转回头,不再留心楼下的闹剧。
他看着还在观察楼下的马文才,又是奇道:“你今日倒也挺怪,泉苔阁新到的好茶没品几口,倒是不错眼地盯着楼下,平素你难道不是最爱这风雅之物?”
马文才展颜一笑:“我观这轿中人,倒是有趣。”
此时的祝英台感觉到自己突然被放下了,不由奇怪,听到轿夫在喊“快蹦”、“蹦起来”更为奇怪。
这是她从娘胎出来头一次上街,平素都是在下人的谈论中思索街市的模样,可却也没听过上街要蹦啊?蹦啥呢?
想着不由掀开轿帘,捧着摇摇欲坠的发髻,小心地走出轿子。
没想到轿外的场景更是吓人!只见她的四个轿夫正围着轿子卖力地蹦跳,嘴里整齐地数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这还不算,轿前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趴在地上,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正拿鞭子抽她,嘴里骂着腌臜不堪的话。
男子尽了全力,鞭子抽得极狠,但这女子咬着牙,竟是哼都不哼一声!
看着这怪异的场面,祝英台扶着沉重的脑袋就想晕过去。
但见这女子实在被打得可怜,她鼓起勇气制止住那个打人的男子,战战兢兢道:“兄,兄台,这女孩可曾得罪过你,为何要这么打骂她?”
男子抬头扫了英台一眼,手里还是不停,语气倒也缓和:“这位小姐,小人正在教训逃奴,您还是绕道吧,别污了眼睛。”
轿夫陈四见小姐开口了,停下了蹦跶,殷勤地走到英台身后解释道:“大小姐,这女子定是犯官家眷,逃窜中撞了咱们的轿子,咱不用理。”
祝英台转头瞥了眼笑成一朵菊花的陈四,又看着轿夫们都停下来了,奇道:“咦,你们怎么不蹦了?”
虽是极为平静的语气,陈四却自行解读出了危险,只得苦着脸道一声“诶”继续抱头蹦起来。
祝英台看着陈四一干人又像兔子般蹦起来,这节奏感,这身姿,英台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父亲细心替她挑选的随从,果然不同凡响。
她极为艰难地转回脑袋,看到那女子眼里已多了一丝绝望,料想刚刚陈四劝她别管闲事,被这女子听到了。
看着她煞白的一张小脸半点生气也无,一身鞭伤渗着血水,死寂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祝英台的心中不由升起万丈豪情。
她拱了拱手对那打人的男子道:“既是犯官家属,那你便是人牙子了。说吧,这姑娘卖多少钱?”
人牙子一听祝英台要揽事,便停下了打人的手,沉声道:“小姐好心,小人想提醒您一句,这女子十分狡猾,刚刚是算准了时机,往您的轿子上撞,带她回府,恐会惹祸。”
祝英台平日里是祝员外和李氏娇宠长大,要什么有什么,何曾听过半点这样的推辞。
她不耐地甩了甩手道:“不用你提醒。我此番救她,是因为我们同为女子,她遭了难,我心下不忍想要解救她罢了。谁说要带她回府了?”
人牙子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买家,咧嘴一笑道:“既如此,那么二十金便可带走她。”
这便是狮子大开口了,平常买丫鬟,一金都用不上。祝英台虽从未出过门,但也是从小帮李氏打理庶务,知道这是人牙子在杀她的猪。
她气冲冲地想,我哪里就像个冤大头了?全然忘了自己今日是满头珠翠,穿金戴银。
想着就要撸起袖子还价,一抬手却瞄到地上女子的神情,虽是以发遮面,屈辱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
祝英台的心又是忍不住颤了一颤,不假思索就大声道:“二十金就二十金!若不是本姑娘此番带的钱不够多,给你的可不止二十金!”
说完心里隐隐作痛,二十金呐!二十金呐!她几年的月例银子就这样没了。
姨娘说女人上街就是血拼,果然没错!
人牙子看到英台皱成一团的小脸,也觉得好笑,好心问道:“小姐,您带够钱了吗?若是不够……”
“够,怎么会不够!”开玩笑,她祝家大小姐第一次上街怎么能让人看扁!
英台中气十足地朝身后喊道:“陈四,别蹦了,付钱!”
后边的陈四已经蹦得眼冒金星,刚刚才没阻止大小姐的败家行为。
他心想这下干脆把小姐得罪干净吧,也省得回去被二夫人打板子,于是掏出了钱袋子,假模假样地往里一掏,可怜巴巴地说:“小姐,我们这次带的钱不够多,不如下次……”
英台没等他说完,直视着问他:“有多少?”
陈四抵不住大小姐的凝视,只得认命地倒出钱数了数:“八,八金。”
人群早已围成一圈看热闹。大小姐勇掷二十金救犯官女,多好的话本子!只是没想到这大小姐外强中干,银钱不够气势倒挺足,由此一个个指指点点起来。
“也不知是哪家的娇小姐,脸上抹得像个鬼,这不是出来吓人呢吗?”
“哎哟,你可不懂有钱人的乐趣,人家是把香粉当尘土,尽往脸上招呼,反正不差钱!”
泉苔阁二楼此时也站了许多看热闹的客人。
楚剑嗑着瓜子对马文才说:“这不知哪家的丑无盐,化得妆那么吓人,口脂都快被抹到了耳朵边,啧啧啧,偏马兄你还目不转睛,她此番钱不够,马兄要不要英雄救美啊?”
马文才不理楚剑的戏弄,一双凤目仍专注地看着祝英台,似是在好奇她会怎么应对。
祝英台倒也没在意群众的嘲笑,她看着地上的女子越来越绝望,心里也难受起来,想到此番若是解救她不得,只怕她回去也是凶多吉少,既然她选中了我的轿子撞,我定要尽全力救她!
念头一转,祝英台倒是一点都不急了,她看着人牙子问:“只要是二十金,就能带走这姑娘吗?”
人牙子看着英台郑重的神情,也不敢再开玩笑:“若小姐您真能拿出这么多钱,小人一定做得了主!”
“好!”只应了一个字,祝英台就抬起手把头上的金簪一根一根地拆下来。
此时的她已经豁然开朗,眉开眼笑,出门前还在怪小妹乱给自己打扮,没想到小妹的“未卜先知”救了她的急。
围观的老百姓看着祝英台拔萝卜般地一根一根拔金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没想到这大小姐举止如此狂放不羁。
楼上的楚剑也大笑道:“这女子果然有趣得很!马兄,你眼光不错啊,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我倒是想要结识一番。”
马文才收回了目光,白皙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他看向楚剑,眼神深不见底:“你今日的问题,委实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