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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
上喻大陆-下域-不知名城池。
长街上望眼看去是汹涌人潮，那里有听不绝的叫嚷声，死了一批，又活了一批，他们永远学不会闭嘴，此处竟是下域，好一处繁华死城。
城南老槐树不知何时招来了几只寒鸦，那诡异凄苦的叫唤，被幻世风尘缥缈吹淡，被笙歌曼舞悠扬掩去，一壶酒浆，酿成好一番盛世。
耳畔边忽然传来一阵珠玉碰撞的脆响，我悄悄看去，原是一个小兔妖，她的羽裙上配着一串白玉环，随着小碎步摇曳生姿，清亮有声。
“老板，这盏花灯真的不卖吗？”小兔妖摆动着柔软兔耳，神色楚楚地看着灯铺主人。
“抱歉，这是非卖品。”
那人礼貌答复，眉眼温雅。
这是小兔妖第五回被拒绝，实在无解，不过是一盏外观极为普通的红色花灯，向来懂待客之道的老板怎会如此坚持，所以她不甘心。
“我出十片金叶子。”小兔妖展颜一笑。
有烟火气的地方便有世俗，下域也不过是被世人遗弃的暗面罢了，妖兽横行血孽滔天又如何，这便是人间，最真实的人间。
明知十片金叶子买下这家灯铺也绰绰有余，那人却仍旧不动声色，“姑娘说笑了。”
“我才没有跟你说笑呢！”小兔妖把这句话当成了对她的质疑，便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十片金叶子摆在老板面前。
“现在，我可以把它买走了吧？”小兔妖面露得意之色，似料定了老板接下来的反应。
“抱歉，这是非卖品。”一摸一样的说辞，那人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坚定。
“不识好歹！”小兔妖生气了，她竖起兔耳红着眼睛，蹦蹦跳跳地出了灯铺。
那人望着小兔妖的背影笑叹一声，打了个响指，一道屏障便升起，将灯铺与外界分割开来，少了外界的喧嚣，顷刻间一切都归于沉寂。
感受到熟悉的静谧，我便知又到了与主人独处的时候，我看着她向我靠近，然后轻轻抚去我身上的灰尘，将我放在掌心里。
乌发雪肤，一点红唇，可我最爱看她细心雕琢我时一抹温软眼神。那时我尚未入世，未知尘俗种种，便已将一人当作此间星月。
姻愿是创造出我的人。
她是人族，却偏偏生在下域与妖兽为伴，所幸这座城并不荒凉，有很多同她一样的人族在此做起了买卖，且城内居民少有恶妖，倒也无事。
而我不过是她芊芊玉指下雕镂的无数花灯中的一盏，连名字都无法拥有，奇怪的是我生来便有自己的意识，我不知我是以什么而存在。
但这我并不关心，更让我在意的，是我发现比起其他花灯，姻愿待我不同。她从未在客人面前刻意展现过我，她只会将我静置在不受瞩目的角落，在无人时细细地欣赏我。
虽说在姻愿眼中我只不过是一盏颇受她喜爱的花灯，她注定不会知道我的意识和心意，但在我看来，姻愿已是我的知己，我的依靠。
我无法去看的风景，便由她去替我看，我爱她淡如轻云的眉，也爱她温如春水的眼。
“小花灯，你与我看起来很般配啊。”
姻愿提着我走至镜前，她随意转了个圈，一袭红裙绰约多姿，镜中人笑靥如花。
我明白她所说的般配，是指我与她的红裙颜色相衬，虽是如此，我亦感到分外愉悦。我是她独一无二的掌中之物，她是我难以割舍的至上之主，我与她，真真正正天生一对。
年年岁岁，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盏纯白莲状花灯出现，它比我干净，灯身不曾染过尘埃，纹路清晰而雅致。
我看着姻愿捧着它爱不释手的模样，她将它私藏起来日日温柔擦拭，偶尔看着它时眼底还会溢出笑意，美好似星子散落。
而不知何时起，我被她遗落在展柜上，她再也没有如曾经般将我拿起，在我被尘埃淹没的时候，她捧着那盏莲状花灯，唇边漾着温柔。
她的笑还是那般好看，可我不想看她笑。
灯铺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庆幸的是除了那兔妖，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脏兮兮的我，这样也好，我还可以陪伴着姻愿，日日夜夜。
实则我想不明白，为何姻愿的喜爱会转变得那样快，她曾那样喜欢我，她曾亲口说过我与她最是相衬，从头到尾我都在迎合着她，我未改变过分毫，我是如此忠于她。
可我是物，她是人，我注定想不明白。
我至今记得那晚。
那夜下了大雨，小兔妖撑着二十四骨伞再次踏入灯铺，她的鞋履沾了些积水，走起路来会发出湿答答的声音，恰与碎玉碰撞声交织。
与昔时的谨慎态度不同，小兔妖径直走到我面前，俯下身伸手将我提在手里，她似看穿了我的窘迫处境，吹了一口尘，抬眼对姻愿道：“一片金叶子，卖不卖。”
姻愿看着我，神色划过一丝犹豫。
我忽然有些感激小兔妖，她此举终于让姻愿忆起了我的存在，短暂的遗忘并非遗弃，姻愿绝对不会将我卖掉，她曾那样喜欢我。
姻愿抿了抿唇，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我却听见她开口道——
“可以，不过太脏了，我要修护一下，六个时辰后你再来拿吧。”
小兔妖笑了，她将一片金叶子掷给了姻愿，然后转身离去，身影融入磅礴大雨中。
原来没了姻愿的喜欢，我便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商品，或者我什么都不是。
小兔妖猜透了喜新厌旧的人性，所以特意隔了这样长时间到访，为的便是让姻愿心甘情愿地卖掉我，纵使不再是原先的高价。
“好脏啊。”
姻愿将我拿在手里，下意识呢喃了一声。
她细细擦拭着我的脏处，替我拂走那些恶心的灰尘，她依稀是那副温柔模样，却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我知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态，而我的生或死皆由姻愿赋予，她没有任何错。
可于我而言，她让我触碰温暖，最后又将我打入冰冷深渊，姻愿是罪人，她毁了我，她让我在尘埃里生不如死。
那一刻我想让她死。
仅仅只是怀着这样一个念头。
……
然后姻愿真的死了，她死在我面前。
上一秒她分明还在捧着我，下一秒却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似被什么抽干了魂，毫无人气，死状凄惨。
我怔然，下意识地想触碰她，却发现自己竟能伸出手，一霎那，我从一盏只有意识的花灯变成了一个行动自如的“人”。
我惊恐无措地看着四处，姻愿的尸体还倒在我的脚下，我却已顾不得，对了，那面镜子！
我似疯了般奔到镜前，怔然抬眼。
镜中人一双茶色杏眸，一身红裙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