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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李萸所想,不管她是不是屠龙者,龙族埋骨之地飘荡残存意志都不允许她出现在这里。本来就重的海水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流而过,猛地从上方倾泻下来笼罩住李萸全身。
李萸没来得及反应,在一股像要把她骨头压碎的威压中倔强站立着,继续运用功法抵抗无法用肉眼辨别的精神力冲击。
隐隐浮于她身体表面的黑色煞气被海底涌动的的罡风冲击着,同时也撞击着她的身体,却不能撼动她分毫。她默默伫立于寂静的海底,若不是偶尔身上还有气泡涌出,任谁看了都会把她当成没有生命的雕塑。
四野阒然,时光凝滞。
深渊之上,湍杞道人踮脚张望,又不敢向前一步。
再等一等,应该没有那么快,他安慰自己,并且默默在心里定下时间界限,要是到时候李萸还没有出来,他就下去看看,好歹帮她收个尸之类的。
这一等就过去了小半年。
湍杞道人也不是一直守在深渊崖边,难得龟丞相开了门,他也趁机请教了许多事情,还曾抽空回了湍关泽,检查龙明晏的修行进度。龙族生命漫长,小半年时间不过是一瞬的事,他甚至连着几天忘记要去深渊边上张望底下的动静,再去时,也没有发现四周有什么变化。
李萸不会是已经死了吧,湍杞道人偶然会这么担心,却又不信她会这么没了。
这日,他来到埋骨之渊边缘,还不曾靠近就发现深渊底下有无敌气泡正在上涌。
这是……湍杞道人也不曾看过这样的场景,不知是吉是凶。
“卟”,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响从深渊底下传来,漆黑的深渊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而从中飞升而上的李萸像巨兽本该吞下的食物。
稳稳站在岸上,她朝惊呆的湍杞道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感慨自己总算是出来了。
“你怎么成这样的了?”湍杞道人回过神后马上问。
“什么?”李萸不解,这才有机会看看她的身体。
在深渊中她光顾着跟龙族意志对抗,还没抽出空来看看她身体的变化。
经过渊内罡气的冲刷,她体内的龙煞气总算是清除了,但在两者冲撞的过程中,她的灵气被消耗一空,根基也受到了冲击。认真算起来,这跟自己烤自己的结果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或者说好处是能护她的修为不掉。
哪怕她现在极度虚弱,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她也是金丹修士。
就是她现在的虚弱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自己身上莫名出现的白衣,一脑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她现在是变成鬼了吗?连鬼制服都穿上了。
她结丹后虽有了肉身,但这肉身与真正的肉身还是有差别,比如她在极度虚弱的时候身体会变的透明,再比如虚弱时会代替真正的衣物穿在她身上的白衣。
“我现在还能晒太阳吗?”她忽然问。
“啊?我怎么知道。”湍杞道人看着眼前披散着及腰长发、白衣胜雪的女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无法沟通的人,只有她身上破破烂烂的皮甲是他熟悉的。“皮甲怎么坏成这样了?”
他的话刚说完,那皮甲就自动从李萸身上脱落掉在了地上,消散于幽幽海水中。
“如果没有你的皮甲,我活不到现在。”李萸真心实意地感激道,心下乐开了笑,总算是摆脱这件花哨的皮甲了。
一切都合她的意,哪怕身体变透明了。
“你要是喜欢,我再替你打造一副……”
“不用,我现在也用不上。”李萸连忙拒绝,怕他再提,问道:“我在这儿多久了?龟丞相还在门外吗?你们龙宫有没有适用我这个状态修行的功法?”
湍杞道人也不知回答她哪个问题好,待看到她飘在他眼前,总忍不住会想:她到底是不是死了?她死了也还是那性子!
等回到了龟丞相府门前,门是关着的,湍杞道人现在倒是可以自由进出,但现在进去也没有用。
“龟丞相前些日子一直担心你的事,费了太多心神,这几天刚睡下,估计要睡一段时间吧。”湍杞道人好声说道。
“一定是累着了吧,年纪大了也没有办法。”李萸笑笑说,脸上的表情比她的新形象还阴气飘飘。
说什么费神当然不过是托词,龟丞相本来就一得闲就睡觉,湍杞道人也不知李萸什么时候能出来,总不能拦着不让龟丞相睡。
“他很快就会醒的,不如你在这儿稍微坐坐,正好龟丞相的府里有张寒玉床,极适合修炼。”湍杞道人好声说。
“算了,我都在底下修行了好些日子,也得出去活动一下。走了。”李萸朝他挥了挥手,一转身便离开了,身法倒是比以前更快,如果不是飘着,他也许会说一声因祸得福,现在这般不上不下的,他都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总得来说,结果还是好的,龙煞气消失了,没有生灵受到伤害,李萸也好好地活了下来,湍杞道人想到这儿,又觉得好像还是欠缺了什么,想了一圈后,他也没想到,最后把思绪落到了湍关泽。既然李萸都离开了,他也该回去一趟,龟丞相这儿……谁知道什么时候醒。
龟丞相醒过来后自会跟他传信,他再收拾收拾过来,大概就只需等上三两天就能等到他开门。
崖州县城内还是冷冷清清的。
午后,疾驰而过的风像是想把留在街上的人都吹跑,一看到人就往人衣服里面吹。当地一年难得有几天称得上冷,也少有人准备厚重的棉袄,冷风一吹就冻得穿单衣的人直打哆嗦。
码头里没有到货的船,街上也没有滞留的客商,本地人匆匆地路上走过,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如果不是有铺子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实在看不出新年该有的气候。
这样的天气对尹皓生来说却是难得的舒爽,京城深秋的天气都比这儿冷。以前他最喜欢深秋,到了崖州也许得变一变。照时令算,现在已经开春,前几天他晚上睡下觉得有些热,让人把被子换成薄的,想不到才暖了没几天天又变凉了。
他没把崖州的凉放在心上,直到半夜被冻醒,头也跟着隐隐发胀。望着床顶发了一会儿呆,他又沉沉睡去,如同往日一般。他的身体自修行后便不错,很少闹病,哪怕夜里受了凉,睡上一觉后又精神十足,像是那些头疼脑热是他的臆想。若真生出虚妄来,他应该想到的也是旁的才对。
“长青哥,厨房刚做好的甜汤,我顺路送过来了。”一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前语气娇柔地说。
她是府里新来的丫头,原是想留她在李萸身边侍候的。李萸到了崖州就“病了”,她身边的秋桐又不许别人近身侍候,她们这些丫头整天都挺清闲。衙门里有人偷偷在传,说是李萸有怪病,一发作起来就不认人只认得秋桐,这才不让她们主屋。她们不曾见过夫人的病容,心下也信了这传言。
正房夫人身体有恙,其他人难免生出心思来。秋桐等以前就跟着李萸的倒没有多的想法,反倒是本地新采买的几个心思颇多。尹皓生原是想留着看看是不是谁安插的人手,如今见这般不像样,倒也没有留情面,等长青把她顺道送来的汤水端来时,淡淡吩咐了一句。
“发卖了吧。”
“是。”长青应道,转身端着汤水就走,生怕尹皓生还有余怒。
尹皓生自李萸病后就有些深沉,就连跟了他许久的长青有些日子也会战战兢兢的,哪怕尹皓生并不曾对他们发过火,却好像总处在发怒的边缘。他在外面倒还是一派淡定温和的模样,偶尔沉默阴郁的模样也只有他们几个信任的才看得见,不然也不会有那心大的敢往他眼前凑。
长青把甜汤端走后,便去叫了人伢子来,准备把那丫头发卖了。那丫头听说自然不愿,在院中好一通哭闹。他们现在还是住在县衙后院,她这一哭还有不少前衙的差役张望,哪怕嘴里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自修行后,尹皓生的五感也强了些,隔了几座院落的哭喊声他也听得到。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把她当成是谁派来的探子,就是有人对他起疑也不会派这样的废物来。看来朝中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不是可以让局面更乱一些?
“怎么有人在哭呀?”
忽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愣转过头看到了笑容灿烂却跟他记忆中有些差别的李萸。
“哟,我回来了,暂时不要吃的。”李萸朝他挥了挥手。
以前她一出现尹皓生就忙着给她张罗吃食,李萸怕他现在也会如此,先提前拒绝,然后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展示她有些透明的身躯。
“我暂时不用吃东西。”
不知是不是她的样子吓到他了,尹皓生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地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她的身体看着透明,但还是有实体在的,就是实体不怎么扎实,有点像是松散的棉花团。尹皓生马上也注意到了,不敢抱得太紧。
“你别怕,我会替你报仇的。”尹皓生好声说道。
“呸,我又没死,报什么仇!”
李萸骂了一声,从他怀里消散,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凝成实体。
“你不会以为我变成鬼了吧?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本来就是魂修,当初回归的身体,也就是你所认得的李萸不过是个假人,就像我先前造的符尸一般。”
尹皓生微微冷静了些,还是有些不信。
“可是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什么,灵力用太多了,连形体都没法维持。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鬼,去寻什么古怪的法子把我给超度了。”
“我哪里寻得着什么法子。”他说着走近她跟前,见她也没有躲,重新伸出了手轻轻扶住她虚软的肩膀,慢慢把她拥进怀里。“能回来就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是人是鬼,都不重要。”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李萸能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本来想推开他的手顿了顿,由这么抱着,心下有些许感概。
“我好像也没有离开多久呢,你怎么变得娘唧唧的,也瘦了不少,好似我出了多大的事一般。湍杞道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能力?”
“都成现在这样了……”还让他怎么相信。
尹皓生没说出下半句,他记得李萸爱炸毛的性子,不管她是魂体还是肉身,性子总不会变。就是换上一身清爽的白衣,像温婉女子一般披着长发,李萸还是那个李萸。
现在这样怎么了?李萸猜到他想说什么,正要回嘴,尹皓生已经自己把话收了回去,还换了话题。
“以后遇到危险还是避开些吧,这半年来我日夜为你忧心,都不知怎么过来的。”
李萸见他示弱,也不好再说他,嘴上痞痞地说:“意外嘛,谁也不想的~结果还是好的!”
尹皓生无声地表示不认同。他在李萸出事后,去过罪六村,看到了村子里那个空了的坟包附近枯萎的草木。如同这些草木一般,世间本会有许多人无故死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李萸替他们受下了此劫。他不想去计算什么,这样的劫难本不该存在。
人命不是棋子,那些用人命当筹码博弈的人,才该呆在棋盘上。
平复了心情,尹皓生继续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你现在这样的能出现在人前吗?”
“夜里形体能凝实些,大约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现在人前了。要是不方便,我可以暂时住到海里。”
“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夫君,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就是得避着那些话多的下人罢了。”
“我可以让他们看不到我。”
“那你隐身的时候,他们能碰到吗?”他一边这样问一边伸手摸了摸了她的脸。
“碰不到。”李萸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捏住他的手,微一用力尹皓生便不能有多的动作,“你也算半个修行者,才能看到碰到。对了,这些日子你可曾荒废了修行?”
“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