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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是深夜,之前在百宝阁门口大闹的中年散修大摇大摆离开了人群,突然变得紧张谨慎。
他闪入小路,七拐八弯,行至墟会的角落,莫名就换了另外一张面孔,身形也似拔高两寸,面貌体格,乃至于气息都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旋即快步走向对面街口,若无其事逛起贩卖日用百货的店铺。
突然,一股气息扑面而来。
“嗯?”
他似有所察,转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原来,只是谷中流动的山风而已。
李柃拥着九公主出了山谷,衣袖一摆,放出紫金飞梭。
梭中光芒一闪,寄存其中的法力笼罩两人,将其化为灵光,然后破空而去。
不久之后,他们就回到了自己家中,降落在内苑小路,散步回清宁居所花费的时间都比此前从城外往回赶多得多。
这大概就是李柃此前曾经说过的苍鹰之逍遥了,区区几十里,简直就和在家门口没有两样。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这些种种,李柃是不必再有共鸣了。
李柃与九公主闲庭信步,商讨着逛墟会所见,点评各种灵材价值和常见宝物,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行至住地,九公主道:“我先去泡个澡。”
李柃点了点头,径自回房躺下,叫当值的丫鬟丽居和洁华轮换着给自己扇风纳凉,神魂却已入梦,来到了幽梦界中。
他的灵体出现在一片漆黑寂冷的宇宙虚空之中,四周上下,无边寥廓,完全没有其他星辰或者光亮的存在。
但是随着法诀催动,不一会儿,远方就有亮光冥冥的闪动起来,成为这片梦界宇宙里面的唯一光源。
李柃一个念头瞬移过去,果见一个巨大泡沫内灰黑气雾翻涌,散发着朦胧的光芒。
心神微动,一团灰霾从里面流溢而出,李柃身躯化雾,融在其中渗透进去。
如同水波的涟漪荡漾开来,这个泡沫里面,奇异的光影变幻,浮现出乡间小屋和荒野山林的场景。
李柃所见,是一个乍看之下如同普通山民所居的低矮小房,位于村落边缘,孤零零的依山而建。
进入其中方可见到,内里装饰土豪之气扑面而来。
虎皮铺垫的太师椅上,中年散修闭目假寐,座前是个三尺见方的小桌,桌子对面的墙壁边,立着一个高达丈许的桐木大斗柜。
一份份对凡人而言价值不菲的虎骨,山参,黄精,紫藤等物凌乱摆放,下层则是大块大块的高纯度天然金矿石,未化开的大银锭等物,还有各色宝石。
李柃看到这些东西,丝毫不感觉意外,因为修士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即便不修炼任何神通法诀,也能轻易深入荒山,探寻老林,对付各种蛇虫鼠蚁和凶猛野兽。
他通过梦境散溢出来的精神波动,隐隐看到一个个画面在周围闪动,此人自修炼以来的这些年间,脚步踏遍方圆数百里,寻获许多药材,宝矿。
这些虽然大部分都不是灵材,但却依然有着几分用处,都是大自然给予众生的恩赐。
在乡民眼中,此人只是一个自幼失牯,又娶不上媳妇,逐渐变得沉默孤僻的精穷汉子,却不知早已经遭逢奇遇,踏上修仙问道之途。
平日少有人去他家串门,利用幻阵稍加掩饰,也不怕凡胎肉眼能够察觉财物,没有家室之累,亲朋羁绊,自然少却许多烦恼,兴起之处,一入山中便是十天半月,偶或去往其他道友那里谈玄论道,品茗煮酒,是为逍遥。
只是这份逍遥之中,也有几分不尽如人意。
李柃看到他身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书,其名为《黄庭内景五脏经》,所述的是观想内视,调理五脏,运化五行的炼气法门。
和寻常淬炼五行,炼化罡煞诸法诀不同的是,此经重在养生,乃是一门可以延年益寿的功夫,具体效果视各人体质和参修方式而定,比寻常人延寿十年至甲子岁月不等。
中年散修已经年过半百,两鬓之间,难免带着几分斑白。
人会衰老,老朽之后,就会死亡。
这是最大的遗憾,也是最大的不自在。
所以他对研修此书的兴趣远远大于其他。
只是此为炼气功诀,所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衰老的问题,还得铸就道基。
以他资质悟性,修炼多年都还只是炼气中期,参修此功的效果也马马虎虎,眼看着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复又见场景一变,城中某处幽深庭院内。
大红灯笼高高挂在房门两侧,屋内罗帐垂落,被翻红浪。
十余息后,中年散修大喘着粗气钻了出来:“可恶妖妇,非但无补,反损我元气!”
一名妇人带着不满钻了出来:“你这客官真不讲理,就才几两银钱,恁的多花样,什么呼吸吐纳,通关引气,听都没有听说过,半边烧鹅腿老娘就知!”
中年散修怒道:“老子花钱是要你配合修炼的,不是说什么姿势都懂么!”
妇人叉腰道:“老娘是懂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从未听说什么脉气,胃气,筋气,肉气……一肚子气就真!”
中年男子抓狂:“无知愚妇,粗鄙浅陋,不懂修真大道,机缘在前都不晓得抓住!”
妇女叉腰怒喷:“抓你老母!竟敢说老娘粗鄙浅陋,想当年老娘纵横这江城风月界,哪个恩客不夸我金花娘曲径通幽,如今年老色衰了,瞧不起人是不?老娘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敢骂我,跟你这老货拼了!”
说着张牙舞爪,上来撕咬。
“泼妇,不知好歹,不可理喻!”
中年散修抱衣而出,落荒而逃。
不知不觉间,画面朦胧,如同水波荡漾之中,切换成为另外一个场景。
瓦罐之中,浓汤沸腾,汩汩冒着水汽。
中年散修把自己所寻药材一件件加入进去。
“血叶莲,翠玉果,无心花……”
这是他研读古籍,几经思虑,自撰之良方。
不知过了多久,种种药材煎熬成汁液,面对一滩红黑如血,散发着莫名怪味的汤药,纵然是再如何延寿心切,也不禁迟疑了。
“这东西,当真能喝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敢喝下这碗药汤,带着无比的肉痛,把自己花费多时,辛苦熬炼的药汁喂了一半给自己买来准备宰了吃的大黄狗。
“呜……呜……”
大黄狗带着哀嚎,当场立毙。
中年散修冷汗直流。
自撰药方,果真风险极大啊。
画面一转,寒来暑往,复又换成以铜制丹炉炼制外丹。
“挣铅八两,山泽银四两,镕抡取花,得八两,朱砂八两,同研细,入神鼎,水火打经三转……”
这是他最近偶然淘得之物,乃是源自于一位散修道友的延寿良方,绝非自己那半吊子药理知识所能企及。
他吸取了教训,要汲取前人智慧。
一连三日,火炼真金,复又淬炼以自身灵元,终于丹成。
当炉盖打开,几枚黄澄澄,金灿灿,龙眼大小的丹丸浮于汞浆之上。
“成功了!”
中年散修喜不自胜,赶忙以神念驱物将炉内所有丹药取了出来,倒入葫芦装好。
很快,他就选了一个良辰吉日,面东盘坐,含笑而服。
“我命由我不由天……”
突然,中年散修身躯一僵,笑容如同冰冻般僵滞,体内气机乱涌,剧烈震动。
良久,才终于摆脱这种紊乱的状态,面如金纸。
“这……这丹有毒!”
噗!血水如雾,从口中喷吐而出。
……
看着这些梦境,李柃不由得沉默了。
这个人,好惨!
不过这才是普通散修的真实写照。
草莽散修无依无靠,大多都是因着机缘际遇,误打误撞踏上修炼之途。
如若原本就能识文断字,理解经义,自身也足够聪明智慧的,那倒也就罢了,成年以后才逐渐逆天改命的,大多都没有什么墨水,修炼起来全靠口耳相传,连蒙带猜。
他们对于道途和修炼之法的理解远远不如仙门弟子,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极其有限,更不存在什么前途规划。
就李柃所见,这个人其实是当局者迷。
他获得了那卷黄庭道经,虽然只得炼气境界锻炼五脏的入门篇章,但只要按部就班,长久坚持修炼下去,延寿二三十年以上完全不问题,而若有了这二三十年,一定程度可以弥补资质上面的不足。
到时候达到炼气后期,乃至圆满以上,并不会成问题,还有充分的时间读书识字,增长见识阅历,说不定还真有几分机会把这条道路走通。
但他选择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出成果便完全不予重视,反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投入在各种旁门左道之上,还都不得其门而入。
直至如今,他已经蹉跎了人生之中最为关键的逆转机会,除非实在运气爆棚,得到莫大的机缘,否则断无筑基之理。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梦境又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李柃看到,一次偶然的聚会之中,他突然发现一位和自己出身,年纪,修为都差不多的人,竟然达到炼气后期了。
这名散修震惊之余,虚心向那位道友请教,那位道友也没有藏私,大方的告诉他,自己是得到了贵人提携。
“我所服用者,乃是修仙界中大名鼎鼎的筑基丹!”
他不由得震惊了:“筑基丹乃是下品灵丹之中也称佼佼者的存在,往往有市无价,你这是在什么地方发了大财,还那么好运能够买到?”
“很简单,我受一位圣元国前辈引荐,为圣元国效力去了,说起来也是侥幸,顺利完成了好几桩任务,终于攒齐功德,兑换此丹。”
“竟然还能这样?道友你以前不是说要做逍遥散修,不投效任何势力,自由自在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呀。”
说到这个,几名相识的道友都来了兴致。
“到底怎么回事,可否给我们说说?”
“道友,你说到这个,我们可都不困了啊。”
“实不相瞒,我可以介绍几位道友加入,大家一起上进,倘若你们持我所发令牌而去,未来若立大功,就将会有一份小功积攒在我个人名下,但你们同样可以自行去找其他散修道友,引荐其加入,不出数年,同样可得机会……”
中年散修恍然大悟,一直都闭门造车的他,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此后他的运气仿佛便当真一下好转过来。
圣元国那边的组织自有高人,一眼看穿他如今所遇到的诸多问题,指点他调理元气,排除丹毒,切实的恢复了几分生机。
然后他便开始死心塌地的为组织卖命起来,只因前辈高人明明白白告诉他,筑基丹可以帮助他晋升到炼气后期以上,寻得千难万险之中,唯一晋升的渺茫机会。
以他如今的境况,除了借助此等物件,也的确便难有其他手段能够提升的了。
时间很快又再来到最近,有人找到他。
“组织给你一个新任务。”
“韩前辈,你说。”
“你以散修身份,去玄辛国世外谷处,随便找个地方挑起事端,试探他们反应……暂时而言,不需多做其他事情。”
那中年散修早就尝到了任务的甜头,还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不用我出手对付他们么?”
“这只是一个简单任务而已,不要为了奖励节外生枝,若是闹出其他事端,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那名被称作韩前辈的半老修士严肃警告此人。
中年散修面露露出失望之色:“好吧,我记住了。”
韩前辈道:“你随我来,我交代你一些相关细节。”
李柃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连忙跟随他们进去。
结果里面是个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内堂,一名身穿白衣,文士模样的修士坐在上首,笑意盈盈看着他。
“卜芳道友。”
直至此时,李柃才知道,这人叫做卜芳。
“巫先生!”卜芳认出了上首那人,连忙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