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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一大早,又在笑什么?”
雍正爷突然发声问我。
我赶紧坐起来说,“您都醒了,还在装睡。”
他闭着眼睛,将我一把拉到了他的怀里说,“今日本王旬休,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旬休吗?好像自从我们蜜月之后,这位爷恢复工作日程以来,还没满十日啊。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会反驳。
他静静问我,“福晋今日准备做些什么?”
我内心涌起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感,于是我兴高采烈地朝他说,
“我打算下厨做菜给您吃。我要从买菜开始,让穆侍卫陪我去周围集市买菜,然后回来自己做。王爷您可以选择在家陪着诺如,或者看着弘旺习字,或者也可以和本福晋一起去菜市场。”
我想了想又说,
“只是,本福晋没有怎么练习过做菜,所以雍亲王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雍正爷闷声笑了起来。他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亮。
这位爷缓缓地吟诵到,“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我愣了一下。哦,是的,他确实是可以这么随时随地拽文的。有那样的古文语境和引用习惯。不象我,常常是信口胡诌,满口白话。
于是我叹了口气说,
“没文化的人真可怕,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臣妾要知耻后勇,奋发图强,今儿个还要赶紧着去集市兑勾一本《唐诗宋词采选》。以后说每句话,务必都要在话头话尾引用上一两句。等到两军对峙之时,不要露了怯。”
雍正爷听得笑出声来。
“朕又不是孙太傅,你又不是朕的门生。难道福晋还怕会输给了朕?”
“输给您那是一定的。只是臣妾有向好之心,所谓近朱者赤啊。”
他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感到了他的激动,没再说话。
屏风之后,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矮小的人儿在噔噔的脚步声中从屏风后面晃了进来。后面有人着急地在门外喊,
“郡主,您不能进去。”
我立即从雍正爷的怀里退了出来,扯上被子将此人全身罩住。
我一跃而起,将床上的衣服一秒钟招呼到自己身上,然后从这位爷身上跨过去,差点还给我摔倒到床下去了。雍正爷坐了起来,伸手来扶我。我朝他傻笑一番。
我掀起床帐一角,溜了下去,正好来得及抱起诺如,制止了她往帐子里面爬。
她不高兴地嘟着嘴说,
“我知道了,额娘昨夜是在陪着弘旺哥哥睡觉,不陪诺如。额娘不乖。”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
于是我正色对小人儿说,
“宝儿不能胡说,羞羞。弘旺哥哥是大孩子了,他很勇敢,可以自己一人睡觉了。额娘呢,也已经结婚了。你记不记得,前几天额娘告诉过你,结婚了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有些舌头打结,好象有点胡编不下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床帐,怕自己的言论会引起某人的不满。
“额娘你结婚啦?和谁呀?”小家伙一把抓住了我凌乱的发辫,好奇地问我。
我听了想笑,但又有点难过。在那一刻,我想起了贵妃娘娘。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回答她,“是和诺如宝宝的阿玛。”我有些略微有些惭愧的感觉。
我回头看看雍正爷在做什么。他掀开了床帐,已经穿好了内裳。
我放下诺如,准备来帮他穿外衣。
诺如在一旁点评道,“前日额娘还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所以额娘让诺如自己穿衣服。诺如这两日都是这么做的。怎么阿玛却还要额娘帮忙穿衣裳啊。”
我止不住地笑,雍正爷也撑不住,笑了一声。
我问雍正爷,要不要侍女们进来服侍。这位爷回答,今日他要自力更生。于是他自己穿起了外裳,真的是闻所未闻。我忍不住,伸手帮他扣着领口的盘扣。他便让我帮他。
诺如又接着说,“额娘,你刚才说,你是和阿玛结婚的,对吧?”
我微微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是否要继续这样的话题。我怕诺如会问,我又是何时生的她。
雍正爷接过去说,“是的,是阿玛与你额娘结的婚。要一辈子在一起。”
小家伙疑惑地说,“可是,周嬷嬷告诉我,一家人是不可以结婚的。”
我猛然听到,蹲到了地上,肚子笑得有点发痛。
雍正爷一手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示意我继续给他系扣子。
于是我一边笑,一边服侍这位爷。我扭头对着一双星星眼看着我们俩的可爱小人说,
“阿玛和额娘,是在结了婚之后,才变成一家人的。以前我们不是一家人。”
诺如继续又问,“那额娘以前又是哪家的人呢?”
我的手停了下来,心中一震。我沉默了一刻。
雍正爷紧握了一下我的手,语气有些严厉地对诺如说,
“郡主为何有这么多的问题?还有,下回不可以在早晨进你额娘的房间。”
我急切地打断了这位爷,
“王爷,孩子的问话,要如实回答。诺如早晨来我房里,也是我准许的。”
他没再说话。
我向诺如笑着说,“额娘以前是海岛家的人。”
“海盗家?哦,诺如知道了。”小家伙做出短剑在手,上下挥舞的样子。
“额娘跟我说过,海盗船的故事。原来额娘是江洋大盗啊,太棒了。”她拍起手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不错,给自己捞了一个江洋大盗的名头。
我笑着看雍正爷,他也微微发笑。
终于整理好了,我们便走出房门去。我看雍正爷没有抱孩子的自觉性,便蹲下抱起了诺如。雍正爷施施然地背手走在我的身侧,走到我的前面去推开房门。
经过我的时候,他轻声说,“福晋确实是一位江洋大盗,是一位武艺超群的盗心之徒。”
说完,这位爷看着我,微微一笑。
我轻声对他说,“相比较刺心之客而言,我确实更愿意做一个盗心之徒。”
他再一次抓住了我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诺如在旁边不满地说,
“阿玛额娘在说悄悄话,不给诺如听。”
我笑着颠了颠诺如的小身子说,“额娘和阿玛在商量海盗船的行踪,这可是秘密。诺如要记得小声一点,不要传出去。”
这句话很有作用。诺如乖乖地闭上了她的小嘴。
走出房门外,屋外蹲着一群人。弘旺也在其中,等着给我们请安。我放下诺如,快步走了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我对他说,“你傻不傻?额娘不知道你等在这里。提前蹲着做什么?练武功啊?这个姿势对膝盖不好。下次看到我们出来了再蹲下去。”
弘旺应声说是。
我又对蹲着的许姑姑、周嬷嬷、彩虹她们几人说,
“大家都是这样。这种无用功,以后还是不要做的好。”
众人也都齐声说嗻。
周嬷嬷低头轻声说,“福晋宅心仁厚,奴婢们万谢。只是,礼节规矩不可废。”
我回头看了一眼雍正爷,他的面色威严,没有作声。
我想了想,他不肯发声帮我,那么就是站在周嬷嬷那一边的了。
于是我拉着弘旺的胳膊说,“弘旺,你不要听他们的。”
雍正爷咳嗽了一声。
我笑了笑对弘旺说,“对父母的尊敬和孝顺,是心里自发的情感。所表现出来的,应该是由这份情感催生的依恋,而不是蹲下来发麻发痛的膝盖。额娘还是认为,这种提前蹲下来苦苦等着的行为,是一种不太可取的方式。”
“对髌骨、膝盖韧带与半月板的健康不利。”我指了指膝盖,又对他们说,“如果实在等得无聊,确实想要锻炼身体,可以蹲下来再站起来,或者立定跳远。蹲马步也是可以的。”
我一边说,一边做了几个示范动作。几个侍女微微低着头,肩膀抖动。
雍正爷走到我的身旁,淡淡地说,
“原来福晋做江洋大盗,还有点真功夫,不完全是花拳绣腿。”
我没理他。
我笑着对弘旺说,“阿宝不要误会了额娘。额娘绝不是让你做不敬师长君亲的人,心里有,就可以了。额娘知道你孝顺。”
弘旺低头说,“儿臣谨遵额娘教诲。”
我又轻轻摇了摇头说,
“弘旺你知道,如果额娘的阿玛今天对额娘来说这番话,我自己会怎么回答吗?”
弘旺抬头看我,雍正爷也看着我。
我笑了笑说,“本大盗要大发厥词了,还望各位海涵。”
我向他们拱手行了一礼。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说,
“女儿对阿玛的话,赞成一半,不赞成一半。女儿会孝敬阿玛额娘,但不会完全地顺从您。诚然,阿玛的人生经验,可以帮女儿少走很多弯路。女儿自始至终,也没有忘记过阿玛当年的谆谆教诲。只是,我的人生是属于我自己的。所以,我必然会走一些无可避免的弯路,无论您是多么地不希望这样。然而,就算是弯路,因着阿玛的爱,女儿也会有信心,很快就能找到一条正确的路。”
我顿了顿又说,
“这世上本来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弘旺有些发呆地仰脸看着我,没有出声。
雍正爷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只有诺如在我脚边,满面笑容地看着我,热情地说,“额娘太厉害了,额娘好棒!”
她拍起小巴掌,用词与我平时称赞她的一模一样。我心甚慰。
我俯下身子又抱起了她,在她脸上亲了亲。
我对着雍正爷说,“这最后一句,臣妾不敢居功。这是臣妾引用的名言。臣妾说过,从此以后,话头和话尾巴,都要尽可能地引用名言,这样显得比较有文化。”
雍正爷静静地说道,
“福晋言之有理。只是本王却不敢让你这样教弘旺,免得惹万岁爷发怒。”
他话音刚落,我猛然之间心悸了一下,让我有些难受。
是的,突然听到他说他会发怒,心脏好像有些承担不了。
于是,我将诺如轻轻放了下来。
雍正爷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他问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朝他笑笑。他一叠声催人上早膳。
确实,吃过早饭,我就觉得浑身舒泰了。其实,突然那一下打岔,让这位爷忘记了发怒这回事,我也就好了。怪不得东施想要效颦。原来西子捧心的效果,是如此地振聋发聩。
我想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
雍正爷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我说,
“要不要让章太医来瞧瞧?脸色倒是好起来了,也知道笑了。”
我摇摇头,说自己感觉好了。这位爷便问我笑什么。我看了看弘旺和诺如,没做声。
等上了马车,弘旺和诺如在我们后面一乘里。雍正爷拥我在怀,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说,“听雍亲王说,万岁爷要发怒,心好像猛然少跳了一拍一样。”
他抚了抚我的发顶说,“这也值得好心悸发慌的吗?当年阿诺,朕震怒之下,让她跪好了,想明白了再起来,她还晓得自己站起来呢。福晋的胆子,怎么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我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
最后我回答他道,“阿诺当时是您的女朋友,对您的影响力可能还大一些。如果她生气了,您或许也要稍微哄着她一点。我可不敢拿自己跟她比。”
“女朋友?”雍正爷好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说法。
他揉揉我的头发,轻声说,
“其实还是福晋可以更厉害些。福晋可莫要妄自菲薄。”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脸红了,垂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又握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早餐的时候笑。
我抬头看着他说,“我只是想到了西子捧心的故事。”
雍正爷点了点头说,“确实有点像。”
我接着说,“所以我当时效颦的结果,目前看来也还是不错的。”
雍正爷摇了摇头说,“本王已经说过了,福晋莫要妄自菲薄。”
我看他心情不错,于是问他,
“那么,万岁爷还会发怒吗?”
这位爷看着我说,
“朕所指的,依然不过是言官议事四个字,所以可能需要做出些发怒的样子罢了。福晋怎么还不如十六岁的阿诺明白事理?朕说过了,福晋言之有理。这句话你没听到?”
我在那一刻,被他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