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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仿佛这才瞧见一旁的众人和跪着的何放,笑着问道:“何尹,这又是何缘故?”
何充瞪了小胖娃一眼,“还不过来,自己说!”
眼见父亲都对王悦礼敬有加,何放哪里还敢隐瞒,苦着脸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王悦又问了几个其余的各府郎君,在听到他们居然还准备了画画、写诗、骂街之人时,忍俊不禁,你们可真是小机灵鬼。
“这三人何在?”
三个人在自家小郎君的催促下,越众而出,战战兢兢。
王悦看着画画和写诗的二人道:“给你二人一个扬名建康的机会,将今日情景做成画、写成诗,七日之内送至我府上,若内容尚可,便为你们传遍建康。知道怎么画,怎么写吗?”
二人下意识就想糊弄点头,但理智驱使他们老实回答,“请郎君赐教。”
王悦沉吟一下,“比如说张长恭入住何尹府,众郎君闻风睹真颜。比如说荀令则负荆请罪,王长豫登门相邀。嗯,大致这般,尽可发挥。”
那二人嘴巴长得老大,呆呆应下。
张恪不禁以手扶额,实在是有些羞耻。
王悦又看着那个号称口齿伶俐的老妈子,“你觉得张郎君好看吗?”
老妈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不过就是嘴巴厉害了些,今天一早被小郎君拉着出来骂人来的。
被王悦这么一问,嗫嗫嚅嚅,半天说不出话。
何充心中不耐,吼了一嗓子,“说话!”
老妈子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好看,贼他娘的好看啊!”
王悦让仆从去将她扶起,笑着道:“真的?”
老妈子也豁了出去,不无自豪地道:“当年卫郎君入建康,老妇也曾见过,今日见到张郎君,我便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的身影,我们追在卫郎君身后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眼见老妈子就要枯木逢春了,王悦连忙轻咳两声打断,“那你便去为张郎君好好宣扬宣扬,一定要传遍大街小巷,我重重有赏。”
老妈子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地领命。
然后王悦才看着何充,“何尹,今日之事,就当是何小郎君为了欢迎长恭,而带着人前来拜访吧。经过这般润色,亦是一桩美谈。”
张恪也请求何充不要追究了。
若依照何充本心,自然要拒绝的,不过王悦既然发了话,苦主也不追究,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吩咐完这些,何放等小辈自然如蒙大赦地各自散去。
王悦主动陪着张恪进屋收拾东西。
荀羡看着两人有说有笑进屋的背影,欲言又止,神情落寞。
明明是我先......
何充悄悄站在他身旁,其实我才是最先......
王悦看着案几上刚刚写完的《黄州寒食帖》,面露惊奇,“长恭,可否将此字赠我?”
张恪连忙道:“随手书就,怎入得长豫兄法眼,改日我重新写一幅,赠予长豫兄。”
“字画皆看眼缘,恰好我相中了这幅。”王悦微微一笑。
张恪只好应允,见王悦也没什么给钱的念头,也就算了。
何府门前,张恪先将荀羡拉到一边,简单问了问他怎么跟自己父母瞎编的,确认和信上没什么冲突之后,便将报平安的信交给何充,拜托他找人送回上虞。
何充自然应允,表示会尽快遣人走水路,顺风速运过去。
张恪跟何充约好后面再来拜访,然后跟荀羡也挥手作别,带着柏舟和凌灵戚六兄弟跟着王悦离了何府。
王悦的牛车上,他和张恪对坐,“长恭,是否会觉得我刚才在何府的表现太过霸道?”
张恪微笑摇头,“长豫兄谦谦君子,如此行事,自有道理。”
王悦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充满着令人沉醉的磁性,“何尹无子,何放乃是过继来继嗣的。因为这层关系,何放一直有着浓浓的不安,想要讨得父亲的欢心,同时担心一不小心就被替代了。”
“于是,年纪相近的我,变成了何放的假想敌。真是无妄之灾。”
张恪摇头叹息,这才明白内情,感情何小胖是把自己当做来争家产的了。
“假想敌?这词妙绝,长恭果然有才。”王悦赞叹了一句,继续解释道:“何尹性子沉稳,又太过刚直,以他的性格,恐怕此事就将按照原本的样子宣扬出去。”
“而这样,定然有损何尹的名声,对他的仕途,将造成不小的冲击。”张恪接过话头,也不好一直坐着听,显得自己傻乎乎的。
果然,王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认为,何尹是当得起辅政执政之重任的,不愿见他因为此事而遭遇挫折,所以只好暂时以权势压之,委屈长恭了。”
说完,王悦又朝着张恪歉意地拱拱手。
一个超级二代哥,不嚣张不跋扈,动不动就鞠躬道歉,张恪心头不禁惴惴。
还是那句话,没有套路,就没有安全感啊。
暗骂了一句这个憨批作者,张恪连称不必,然后便看着王悦,“长豫兄,我就是个乡野村夫,你这么说,未免让我有些惶恐。”
历史经验告诉他,听了不该听的,做了不该做的,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叫了张郎君这么个名字,张恪还是希望命大一点,硬一点。
王悦似乎早料到张恪会有此一问,轻轻把着张恪的手,然后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温声道:“我与长恭昨日只道左相逢,略作交谈,今日便冒昧登门相邀,的确是有些唐突了。”
张恪心道:您这的确是有些太客气了。
麻烦你拿出点当朝第一公子哥的气势来好不好啊?
“而不管是昨日的冒昧相邀,今日的冒昧登门,还是方才的交浅言深,其实都只有一个理由。”
王悦望着张恪的双眼,平静道:“我的时日,无多了。”
张恪猛地记起,历史上王悦的生卒年一直是个谜,但大体上有个范围,生于永嘉之乱前,死于苏峻之乱后。
而此时,距离苏峻之乱已经过去七八年,甚至离他父亲王导的死期也就三年左右了,讲道理,王悦似乎也“该死”了。
不知为何,原本对这个世界抱着些戏谑,看着身边的人只如看书的张恪,想到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豪阀公子即将永远消逝在这个世间时,心底竟然涌起伤感。
当他看着王悦的双眸,却发现那对同样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竟没有什么对自己命运的沮丧和伤感,有的只是对这个时代的悲悯,和深深的忧虑。
如果说魏晋人特有的悲悯,是对于世情的无奈和自身命运的放逐;
此刻他在王悦眼中看见的,却分明是一个单薄瘦弱的年轻人,殚精竭虑,试手挽天倾,却天不假年的深深自责。
张恪也不知怎的,竟然鼻头一酸,眼眶顿时被泪水湿润。
他只有微微仰起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
过了一会儿,情绪缓缓消解,装作无意地擦拭掉眼泪,看着王悦,“我能做些什么?”
王悦的眼中亮起光芒,重新浮现的笑容上,分明写着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看着张恪,“回府细聊。我会将长恭的疑惑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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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荀府的牛车上,霜降和荀羡依旧对坐。
荀羡在那儿美滋滋的夸着张恪,说张恪多么大度,直接就原谅了他。
然后舒坦地伸着懒腰,了却一桩心事。
霜降犹豫再三,摸了摸早上被揍得还有一点点微疼的背,试探着道:“小郎君,我问个问题哈,你别打我?”
“行,你问吧!放心,不打。”荀羡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霜降瞅了瞅荀羡的神色,估计这么高兴,应该的确不会打,这才壮着胆子道:“那个,小郎君,在华亭那个事儿你有没有跟张郎君说啊?”
奸臣兄盘坐车辕的身子一僵,悄悄捂上了耳朵。
牛车上,荀羡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看着霜降,缓缓撸起了袖子。
鲁西牛迈着矫健的步伐,哞叫着向前。
霜降无助地控诉着荀羡不讲信用。
荀羡苦着脸,夭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