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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启一直忍到了中午,才再次来到张氏坞堡。
他看着又出现在他面前的张宣,不明白他为何比昨日还精神了些,心中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
“德明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陈启装作一副关切的神色,对张宣说道。
可惜演技拙劣,若是换做刘惜在此,应当是以埋怨为主,其中掺杂着部分恰到好处的贪婪,再加上为数不多的关切,那才符合陈启一如既往的人设。
所以,张宣依旧摇着头,“我不信。”
陈启呆呆地捂着额头,“长恭贤侄可是一夜未归?”
张宣这下点了点头。
“那?”陈启一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我儿鸿福齐天,不会有事。想上次失踪月余,不也平安归来?”
张宣说得理直气壮,让陈启身后的几个不知实情的兵丁也觉得好有道理。
被张宣这么一说,陈启自然想起之前那些鸡鸭鹅与山贼的故事,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根源。
他心中嗤笑,这张氏还真是胆小惜财,为了点钱,连族人都不要了。
那怎么行,自己身为县尉,一定要纠正他们这种错误的观念,让他们明白,金钱都是身外之物,为了族人是不惜牺牲全部金钱的。
陈启起身,神色严峻,“德明兄,过往之事咱们不论,可此番事情的确是山贼作祟,万不可大意啊!”
张宣摇摇头,“我不信。”
又来了,又是这句!
“德明兄,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陈启都急了,发自内心的那种。
“你有证据吗?”
张宣神色依旧从容。
陈启捂着心口,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德明兄,那山贼可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咱们要再不抓紧想办法,倒是可就悔之晚矣了啊!”
陈启决定再做最后的努力。
“我儿鸿福齐天,断不会有事!”
张宣淡定道。
陈启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耳朵嗡地一声,眼前刹那一黑,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晕倒在地。
给张宣都吓了一跳,恪儿教的这几句话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当天下午,魏氏庄园,陈启亲自求见了魏博。
虽然说什么哪怕县令冯尚来了也不鸟他,但事实上当陈启亲自求见的时候,魏博还是让人将他请到了房中。
不过他还是趴在榻上,没有起身。
陈启自然不像陈现那般沉不住气,对魏博的屁股恍若未见,只是将张氏意料之外的反应细细说来。
在他的心中,像魏博这等士族子弟都是眼高于顶的,若非生了个好人家,恐怕养活自己都够呛,所以压根没指望魏博能给什么建议。
他想要的,是魏家的态度。
准确点,是魏博父亲魏泽的态度和指示。
有魏家兜底,这事儿才算得上稳妥。
哎,若非为了侄儿仕途和家族前景,哪儿用得着费这些心思。
一边想着一边说完,陈启神色恭敬地等着看魏小郎君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的笑话。
然而,他失望了。
魏博居然沉吟了起来,然后轻蔑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让山贼洗劫了坞堡?”
陈启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暗骂一句果然是草包,斟酌着言语道:“闹这么大可不好收场啊!”
魏博伸出手指虚点了一下,“你啊,还是只懂得循规蹈矩,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
陈启唯唯,心中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这个草包。
“怎么?不信?”魏博趴在榻上,微微扬起着头,像是只骄傲的公鸡。
“信信信,只是在下愚昧,不知这以奇胜是怎么个胜法?”
“咱们此番算计的目的无非就两个,一是让张恪声名扫地,从而抵消宝林山之事的不良影响,二是将张氏的钱财压榨一空。你让那山贼去坞堡,一番劫掠,然后你再带着人出其不意地将他们一网打尽,钱财尽入你手,张氏还要感谢你救命之恩,在官府这边,不得为你记上大大一功?我魏氏再帮你运作一番,保你更进一步,不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陈启愣了,他没想到魏小郎君居然是有脑子的,而且还不笨。
此番话乍一听似是胡扯,但细细想来确有实现的可能,甚至真有一点兵法中的奇谋之意。
但有一点,“郎君,那张恪可在山贼之手啊!”
魏博轻哂一声,“与我何干?”
“待坞堡这边大局抵定,我们便顺势集合人手,攻入那山寨,不过一伙没剩几个的流寇,还有何能耐不成?届时救出了张恪,自然对我等感恩戴德,救不出来,死了也就死了,山贼都剿了,还要啥人质。”
陈启一听,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啊!
不过此时他已经明白过来,这应该不是魏博能想到的事,多半是他的父亲,魏泽暗中指点的。
一念及此,他原本隐隐对这些高门士族的轻视之心烟消云散。
上虞魏氏虽然没落,到底还是会稽四姓之一啊。
太狠了,太黑了。
“你且去与山贼言说,同时想好他们如何攻入坞堡的计划,调集信得过的心腹,如果人手不够,我魏氏可暗中提供二十部曲与你,定要将他们尽数留下。”
听了这话,陈启更加确定了这是魏泽的意思,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离去。
望着陈启离去的身影,魏博面上浮现出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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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中,张恪四人正随意地坐着。
这两天,他和青龙已经听刘惜大致讲述了她过往的经历。
当初刘琨和子侄四人一起被鲜卑段部的结义兄弟段匹磾所害时,刘惜尚在襁褓,被忠于刘氏的心腹历经艰辛送到江左。
刘琨骤然遇害,猜测有很多,比如王敦暗中授意之类,所以即使到了相对平安一些的江左之地,也不敢贸然投奔如温峤等故旧,只好在晋陵、京口一带住了下来。
好在那儿本就流民众多,除了日子稍微清苦些,倒也安定。
为遮掩身份,护送刘惜的心腹还在当地娶妻生女,生下的便是一旁的胡笳。
好景不长,在刘惜十岁时,苏峻联合祖约叛乱,攻入建康。
京口亦有动荡,一些野心家趁机想要起兵呼应,但旋即被郗鉴镇压下去。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养育刘惜的那名刘氏心腹被乱兵所杀,一家人顿时失去了主心骨。
胡笳的生母只好带着一对女儿改嫁,不巧又遇上了一个人渣般的继父,待刘惜十二三岁,渐渐出挑的时候,见色心起,便欲强要了刘惜和胡笳。
胡笳她娘为了保护一对幼女,殊死抵抗,被活活打死,但刘惜也趁机杀死了这个人渣。
于是,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刘惜带着十一岁的胡笳,踏上了流浪之旅。
青龙听得虎目含泪,张恪也长长叹气,难以想象,两个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是如何朝不保夕地躲了过来的。
想来那些洞察人心的演技,便是如此练就的吧。
算起来,自己真的足够幸运了。
人家这才是拿的标准励志主角剧本。
胡思乱想间,凌灵戚悄悄推开了房门,“小郎君?说个事儿?”
张恪一头雾水地点头起身,青龙无声地跟着出去。
凌灵戚看见青龙也不以为意,将二人领到自己的房中,然后苦着脸道:“小郎君,能不能不当山贼了?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要当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