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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
康熙四十二年春,康熙帝第四次南巡,在无锡游览秦家花园时,与宋代词人秦观的后人、四十六岁的待举儒生秦道然相遇,因欣赏他的才华,遂将秦道然带回京师,虽官拜翰林院编修,仅有七品,却特许了他独有的府邸。
大厅。
“先生初来京城,可有不习惯之处?”开口的是爱新觉罗·胤禟,他坐在上座,微抿了一口茶水,稍蹙了一下眉头,随即又收回了神色。
“那倒没有,此前在苏州便听闻京城繁华,街上大商小户,安居乐业,好生羡慕。如今有幸得见,此生足矣。”说话人是随着康熙帝回京的秦道然,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趁热也抿了一口茶,眼神里忽然便有了异样。
他想起胤禟方才的神色,也终于明白了缘由,面上似是有些尴尬,连忙起身作揖:“九爷恕罪,茶叶怕是受了潮,招待不周了。”
胤禟只是简单的扬了扬手,示意秦道然坐下:“先生不必介怀,此番来,是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九爷但说无妨。”
“先生觉得太子、四哥、八哥,如何?”他直言。
“九爷,还请慎言!”秦道然还在苏州时,只专研学问,初入京城,也不想卷进夺嫡之争。
“先生误会了。”胤禟也起了身作揖,“胤禟担心先生会在乎权谋之事,先生既无意,倒是胤禟唐突了,还请先生莫怪。”
“哼。”秦道然轻哼一下,显然有些恼怒。
“胤禟不想兄弟相残,亦不想先生日后会被此事牵连,故而如此询问。”他再三解释道。
“原是如此。”秦道然也收敛了脾性,对着胤禟作了请坐的手势。
“先生可知此前太子谋反一事?”他见秦道然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其实那时皇阿玛将四哥一同留在京城,便是为了牵制太子,太子是何性情,我等兄弟皆知,绝不会谋逆。”
“老夫有些不解。”
“此事怕是与太子的亲舅舅索额图有关,他是皇阿玛身边的老臣,但多年来从未行过差错,可偏偏此时兵行险着,定是生了什么变故,原因恐与四哥有关。”胤禟解释了几分。
“这又从何说起?”显然,秦道然半信半疑。
“四哥此前随皇阿玛视察永定河、五台山,皇阿玛都对四哥赞不绝口,屡屡委以重任,他在太子爷身边应是插了不少自己人,此番定是顺势挑唆了索额图,这才……先生可是不信?”胤禟解释了许多,眼睛也一直在秦道然的脸上打转。
察言观色,便是如此。
“九爷所言,下官已了然,只是……”凡是要讲究证据。
“先生不必立即信我,不过是胤禟随意猜测,人人为利,图之方是本性,胤禟不愿兄弟之间互有嫌隙,不过是见先生初入京城,诸多不知,到时不明不白做了小人的棋子,胤禟随口胡说,先生不必在意,但先生在京城为官,还是小心先为好。”他说得极其有诚心。
“多谢九爷。”秦道然再次起身作揖,“今日是下官招待不周。”
“先生请起,确不必放于心上。”他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轻轻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九爷改日再来,定以好茶相待,下官也是听说京城中有一间茶楼的茶叶极好,已经让下人去采买了。”
“好。”
与此同时,京城的那间茶楼的某个房间里。
若琉虽然早已对周夫子上课时缓慢的语气产生了免疫,可房间里的令人难耐的温度,还是给人以烦躁。
她低着头,右手两指便能托着下巴,左手的三四个手指随意的在桌面上敲击,好似正和着屋外聒噪的知了声,面前的书本,垂直立在桌子上,恰好遮住了正闭目养神的她。
今日周夫子讲的好像是《女诫》。
听说这是女子的读物,她才不信周夫子一介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能道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听了。
她的脑子里只有几日前掌柜同她讲的一道算术: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她只觉得这问题甚是有趣,那时不曾多想,开口便回了掌柜:“为何那人要将兔子和鸡关在一起?又为何分不清兔子和鸡?既数得清鸡兔有多少脑袋,竟不知各有多少?实为奇怪。”
想来,也觉得自己那时十分有趣,不禁扑哧笑出了声,惊得周夫子冷哼一声。
“老夫不记得方才是同你说笑。”周夫子面色严肃,虽然被打断也是常常发生得事情。
“夫子,学生错了,请夫子责罚。”若琉连忙站起身,按常理伸出左手,可面上依旧带着笑容,虽低着头,却还是难以遮掩。
“有何如此好笑?”周夫子用戒尺拍了一下桌子,像极了是在审问犯人。
若琉只好从实回答:“夫子,前几日掌柜同我说起一道算术:‘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我便回了说,数其中之一便可,何必多此一举。如今想来,倒是不好笑了。”
周夫子的眼神里依旧是被打断了课程的怒火,但明显少了许多,可双唇紧闭成扭曲的波浪,却是强忍着心底的笑意。
他其实也是很喜欢若琉的,那一种天真,在世家子弟身上是难得一见的。
“那你且说说,雉兔各几何?”他佯装平和,心里却有几分欢喜。
“兔有十二,鸡二十又三。”若琉脱口而出,也不枉她将答案记了几日。
“倒是干脆,你是如何算得?”周夫子捋了捋胡子,频频点头,眼里是藏不尽的笑意。
“学生……学生是……是……一只只数的……”事实都是难以启齿的。
周夫子终于忍不住,悄悄咧了嘴笑。
那日,若琉苦思许久也不知如何算,最后忽生了一个法子,向石婆婆讨了许多纸,在纸上整整涂画了一夜,用手指点着数了一夜,直到图上的头和足的数量都对上了,又多数了三遍,才放下心来。
可惜,那些手绘都被石婆婆拿去当柴火烧了,嘴里还念叨着“可惜可惜”,却偏偏一张也不肯留下。
好歹,也是她亲手所画,若有人想买去,她还未必肯卖。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