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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无边。
天,辽阔无际,京城之上似一方黑丝绒笼罩,满天无数的繁星颗颗明亮如晶钻,却因为时而飘过的云朵,忽隐忽现。
无尽的夜色安静得可怕,没了白日里得喧嚣,清楚地听见小桥边河里的蛙叫,和挂在树上乱鸣的知了声。
一夜无法安睡,若琉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今日发生的一切。
她想起在秦府里秦道然那严厉的呵斥,这位是九阿哥,还不赶快拜见。
又想起爱新觉罗·胤禟等她的傍晚,句句柔声,想把她当作妹妹一般,许诺想对她好。
可最后还是只留下匆匆的背影,留下一个“改日”,想问,却开不了口。
是不是又会同上次那般,一去,也不知会是何时。
若琉辗转反侧许久,直至清晨时倦极了,才浅眠了会儿。可不久,又被屋外不知名的小鸟欢快的叫声吵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环顾熟悉的四周,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心里忽生起一阵落寞的陌生之意,可随即消失不见。
若琉爬下床,推开窗户,入眼的正好是那一棵茂盛的若榴树,青葱之间艳红突显,更加朝气蓬勃。
思绪间,好似有一阵凉风袭来,身体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鼻尖内有一丝瘙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明是夏季,可初晨的风竟有些凉爽。
或许,是没睡好的缘故。
若琉轻叹了一声,换了一身衣衫,今日她须得同周夫子上早课,就在茶楼内院的某处书房,可不能迟到。
本来,都是在学堂处与一些年纪相仿的公子姑娘一同读书的,她也问过周夫子。
夫子,为何不能去学堂与大家一起?
周夫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般百姓家中,女子都只在家中学些织绣的本事,仅有一些官家女子和富豪家中的女子,才有可能请教书先生到家授课,绝不会有同各家公子们一同读书的道理。
因此,每日都是周夫子到茶楼来授课。
从来,都只若琉一位学生。
故而,她更是没有迟到的道理。
若琉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上虽还打着哈欠,整个人却清醒了许多。
今日,周夫子讲的是《毛诗序》。
先是诵读几遍,再之后就是夫子开始解释。
其中有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夫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诗,是人用来表现志向所在的,在心里是志向,用语言表达出来便是诗。而情感在心里被触动就想要用语言表达,语言不足以表达,就会吁嗟叹息,吁嗟叹息不足以表达,就会长声歌咏,长声歌咏不足以表达,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此便是我们学习前人所作诗词的缘故……”周夫子停顿了一下。
他每说一句,若琉都要打上一个哈欠,他蹙了一下眉,本想严厉发下脾气,却不知怎的,也跟着若琉打了哈欠,一连竟有三个。
仿佛有一阵清风徐来,直教人春风细雨,怒火何处寻。
“罢了罢了,今日便先讲到这里,余下,我们练习一下书法。”周夫子轻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授课的书本,又拿了出一大纸。
在纸上的右边一纵列,写着一句:“碧琉璃滑净无尘。”
她瞪大了眼睛,爷为她取名时曾说过这句。
没想到夫子给她练字选的句子正好会是这一句,她有些欣喜,好似所有困倦顷刻间荡然无存。
周夫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名字里有‘琉’,想来大抵会是这个意思,这句话出自宋朝诗人欧阳修的《浣溪沙·湖上朱桥响画轮》,改日再同你讲讲,如今你先练着,仿着老夫的字先学学便好。”
“碧琉璃滑净无尘。”若琉小声的念了一遍。
原来,这句话是这么写的。
她仿着右边写好的字迹,拿着毛笔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模仿,一横一竖,看似简单,写着却是极难。
稍稍用力,笔墨浓重,这一横,倒成了一个方不方圆不圆的一块,那一竖,便成了一个方不方的一长条。
到底,横竖是不成一字。
她将毛笔握的更紧些,尽量控制着笔只有笔尖接触纸张,横是成了横,竖也成了竖,可时长时短,字是字,勉勉强强亦能认出。
可着实难看。
若琉又写了几遍,可还是有些勉强,就算手臂因为太过用力有一些酸疼,也不肯停下。
她只想写好。
起码,能认得出。
“好难看。”突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不是夫子的声音。
她一惊,正好写到“碧”字一撇,吓得一时没控制好气里,这一撇,撇出两字远。
若琉蹙起了眉,耳边开始滚烫,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同这人说理,一抬头,却见满面春风的胤禟。
像是被泼了冰块,所有的怒火都成了水蒸气,只留下惊得张口的冰人。
“爷,怎么是……你”她问道,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
纤长的眉,清澈的眼,目光明净如此刻的天光云影,清澈又温和,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
她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他,心里犹如小鹿乱撞,立即低头,偷偷浅笑。
若琉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她前面的座位,却不见人影。
方才爱新觉罗·胤禟进门的时候便示意周夫子不要出声,夫子也是识相,一声不响地离开。
他一言不发,直接将纸拿了起来,端详半会儿,极其认真地说道:“委实难看。”
“再多写几遍,会写好的。”语气似是坚定。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面露为难地望着若琉,应了一声“嗯”。
“来,提笔。”他将她转回原来的位置,握着她的手,慢慢写下“碧琉璃滑净无尘”。
“碧琉璃滑净无尘。爷这字可真好看。”若琉的笑容清新如晨露。
胤禟怔了怔,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又看向写下的字,满意的点点头,嘴角缓缓绽开微笑。
“若儿,来,我再教你写上几遍。”
“好。”
“若儿,你放松些,随着我。”
“好。”
“若儿,你自己试试。”
“若儿,怎么还是如此难看。”
“若儿,你是不是没好好学。”
“爷,是你没教好。”
炎炎夏日,满城五色斑斓的鲜花,却都不及此刻茶楼里的若榴花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