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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沉默地看着面前表情不似作伪的小厮,没有应答,但紧紧攥着的双手却出卖了这个少年。
那颗被森林里经年的摸爬滚打磨练得坚韧不拔的内心,此时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风平浪静。
楼下本来正在吃着早饭的三个恶汉抬头看见了这个默默伫立在二层楼的年轻人,似乎又回忆起了昨日发生的口角。
于是那个络腮胡汉子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扬起声调夸张地喊道:“这不是咱们的贡生大人嘛,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贵人,总得睡到中午再起来,怎么现在就一个人,连个暖脚的丫鬟都没有?”
旁边两个往嘴里塞着包子的汉子此时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很是时候地帮腔:“贡生大人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咱们往他脸上吹一口气就要倒了,哪还有别的气力?”
周衍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看着他们的脸认真地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人?”
“他在说什么?”兴许是这个问句太过于意想不到,络腮胡有些疑惑,看向了身后两个同伴。
“大哥,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我们三个收拾不了他。”一个矮小的汉子说道。
因此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在咂摸一下后便会错了意,然后勃然大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子:“你什么意思?别说三个,我一个人就能扒了你的这张皮。”
周衍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问话引起了某些误会,于是他缓慢走下了楼梯,又继续加了一句。
“你的同伴呢?”
“大哥,他这是瞧不起你呢。”矮小汉子又插嘴说道。
于是这句话到了络腮胡耳朵里又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他此刻只觉得周衍四处顾盼的眼神分外可恨,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而少年语气里掩不住的疑惑,也成了对自己实力的怀疑。
于是他起了身,撸起了袖子,准备让这个从昨天开始便看不惯的小子知道,到底什么叫天高地厚。
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络腮胡大汉搓着双手,走到周衍面前,右手重重拍向面前少年的左肩,然后脚尖微转,手掌暗暗发力。
在他的想象中,这个少年很快就会因为疼痛而流下悔恨的眼泪,然后蜷缩在地上向自己求饶,自己便可趁势将他好生羞辱一般,再敲一笔大大的竹杠。
可他没过多久便发现,自己抓住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块重逾千斤的铜像。
他粗糙的双手此时已然感知到了手掌下那一块块并不虬结但却坚韧而有力的肌肉,于是他便陷入了困惑与自我怀疑之中。
这是弱不经风的读书人?
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手指上传来的疼痛很快便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
面前的少年正在用右手,一根一根地把自己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掰开,轻描淡写的仿佛是在驱赶走落在肩头的苍蝇。
在络腮胡的视角里,这个少年展现出的是自己完全无法抵抗的巨力。
他甚至感受到了少年关节处厚厚的一层老茧,在每次蹭过自己的手指时,都会引起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于是疑惑又转为了震惊。
你这是读的什么书?怎么还能把手上读出这么厚的茧子来?
“昨天那个与你们一同来的国字脸,现在到底去了哪儿?”
周衍抬起头,面无表情。
他对这种“江湖”客向来没什么好感,因此也不屑于解释些什么。
况且此时盘旋在他心头的疑云让他无比烦躁,自然也没时间慢慢斟酌言语是否足够和善,是否会引起新一轮的冲突。
络腮胡这时才注意到眼前少年的眼里充满了血丝,好像一晚上都没睡好,而和密集的血丝纠缠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在江湖与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他很敏锐地捕捉到,这里面有惊疑,好奇和一丝隐藏的很深的…恐惧。
所以他很自然的便以为自己就是这恐惧的来源,刚刚跳起的心头大定。
就算有这么大的手劲,可终究还是没在刀口舔过血的嫩头青,只有花架子,看到本大爷不还是一样发怵。
络腮胡甩开了周衍的手,自信地回答道:“什么圆脸方脸驴脸马脸的,昨天来的就我们三个,亏你这小子还是个贡生,就这破记性,还不如早点收拾铺盖回家种地。”
说完这话,他看到周衍的瞳孔微微一缩,那丝隐藏的很好的恐惧好像终于在此时失去了控制。
络腮胡下意识地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混江湖的都知道,人在情绪波动的时候会突然丧失对周遭世界的感知,这时候出手,多半能奏效。
小人伎俩上不了台面,可却实用的很。
他狞笑着将膝盖抬起,对准周衍的小腹狠狠撞了过去。
期待中的沉闷响撞击声果然响起了,络腮胡子的粗黑眉毛得意地抬起,但转瞬后,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惊愕地低下了头,发现身前的少年在他抬起腿时,右手便捏紧了,化作了拳头,狠狠击中了他的胸腹之间,而自己的右膝,距离本来的目标仅隔着一指,却再也不得寸进。
怎么会这样?
络腮胡心头大骇,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能站稳。
但周衍却始终没有抬头。
……
消失了。
走廊上的本该有的血迹消失了,门页上的划痕消失了,那个国字脸的粗野汉子也消失了,而且消失得仿佛他的存在完全被抹除了一般。
丁酒不记得这件事,这或许还能用昨日所受的羞辱让他记忆错乱来解释。
可就连他的同伴也否认了,好像谁都不记得这个小小的客栈里,曾来过这样一个人。
周衍低着头,陷入了巨大的迷惑之中。
客栈里的景象和昨天并没有多少差别。
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突然来临,在这里留下断臂残肢与满地鲜血,可他却无来由的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那个络腮胡大汉被自己下意识地一拳击中后,另外两个坐着的汉子已经面色不善地起了身,绕到了他的身后,慢慢聚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
上宁的雨还未停歇,雨水连绵不绝地从天空中落下,又汇聚到青石板街的凹陷处,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在这条街的尽头,正缓缓走来一个撑着伞的年轻公子。
啪嗒,啪嗒,水洼中的积雨伴随着一步步轻踏溅起,这人竟是专挑积水多的地方下脚。
可那些水珠在升腾而上时却诡异地改换了原先的轨迹,避开了他的衣袂,仿佛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轻轻地将那些水滴弹回。
倘若再仔细看,便会发现更加令人惊奇的景象,在这样一场细密的雨里,那公子的肩头,胸口居然未曾有半点潮湿。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踏过水洼,踏过这条潮湿的长街,这个撑着伞的青年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他将那柄绣有金丝纹路的黑伞微微抬起,仰起头看了看那块破旧的木板,轻轻叹了一口气。
“玄机子啊玄机子,你这算错了一卦,便害我多走了三千里。”
似乎觉得心头的郁闷还未散去,他又侧过头低声骂了一句。
“这鬼地方可真他娘的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