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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曲巷一间不起眼的院子内,周衍低着头料理着长势喜人的菜畦。
前些天,自家六师姐,那个才十一二岁的贺好好小姑娘,又来了一趟。
小姑娘这回没戴帽子,上回如同被狗啃过的头发已经长了回来,只是依旧没走正门,吭哧吭哧爬了好久才坐上墙头,不住抱怨阁里又没了人气,三师兄四师兄不知道去了哪儿。
临走的时候,贺好好老气横秋地叮嘱周衍要好好修行,又往院子里刚开垦完的小菜地里撒了一把据说是自行研制的“肥料”。
没想到一场雨过后,那些绿叶蔬菜就都冒了头。
现在距离那场夜中袭杀,已经两个多月了,在孙家医馆的秘制药膏的料理下,周衍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有些地方甚至连伤痕都没留下。
只是少年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好的药,得要多少钱?
其实他已经远远算不上穷了,在炼化那块玉佩状的小洞天后,周衍才发现这东西物如其名,里面果真是别有洞天。
各式各样的物件分门别类地堆满了玉佩内的空间,和开了家当铺似的。
被吓了一跳的少年刚想拿着玉佩去问个明白,没想到苏师叔直接闭门不见,死活不肯开门,直到周衍答应先保管着,才背着个大书箱走了出来。
这是又要出趟远门。
临行前,苏方醒先是细细给周衍介绍了不同物件的用法,在少年一连串追问下,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出了此行的缘由,“师叔我在道法神通与剑术上都不成器,为了不误人子弟,只能去另请高明了。”
周衍探头,才看到大书箱里放着几幅空白的画卷,苏方醒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自家师叔,即便其他方面不成器,开溜这一项,着实能算得上一流。
掌柜的走了,书铺却还要开张,不过和往常不一样,现在只开半天,一是生意实在清淡,二是要留些时间修炼。
周衍料理完菜畦,先是虎虎生风地打了一套拳。
等最后一式拳架打完,他才皱起眉头。
自从昏迷醒来后,虽说这套无名拳法圆融了不少,以往有些生涩凝滞的地方,也完全贯通,可总觉得不够酣畅,像是身上穿着副厚重的盔甲似的。
这套盔甲好像还穿反了,不像是防外,倒更像是御内,奇了怪哉。
周衍吐出一口白气,用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脸,看向地上的一根枯枝,沉声说道:“起。”
那根枯枝摇摇晃晃地飞起,仿佛蹒跚而行的老妪,于是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哀叹了一声。
怎么修行上也不太成器?
虽说已经到了第二境,可每次尝试凝气入体的法子时,周身就会产生严重的针刺感。
与之相伴的是那些元气的陡然散开,消失无踪,进境……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周衍虽然心塞,可倒也没有多沮丧,只是心想,若是自己天赋差些,便要勤奋些,这才不会辜负师叔师兄们的期望。
这些日子,一天都没有懈怠过,每次按照凝气法子运行完十二个周天,都会大汗淋漓。
只是少年不知道的是,练气士的二至三,本该是水到渠成,不会这般痛苦才是。
好在四师兄陆几种在自己窍穴中的那缕剑气还算听话,老老实实地让少年体悟那如潮水般生生不息的剑意,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
这天周衍起得早些,便想着去街上看看,顺便再逛逛这座其实没有走过多少的皇城。
街上人声鼎沸,周衍逛了小半天,倒没觉得疲惫,只觉得肚中空空,于是随意寻了个面摊坐下,要了份最便宜的葱花面。
“小兄弟,这边有人吗?”
出声的是一个穿着布衣的汉子,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疲惫,身上泥迹斑斑,手上抓着个油纸包。
面摊生意很好,此时只剩下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于是周衍将自己的碗筷往后收了收,示意那汉子坐下。
那汉子有些歉疚地一笑,沉声说道:“做的都是些粗活,弄脏了衣服,让小兄弟笑话了。”
那面摊老板似乎与他相熟,笑着说道:“张水根,你是在哪儿发了财了?怎么舍得来吃面了?”
瞥到那汉子手中的油纸包,摊主又是一阵惊呼,“嚯,鼎香楼的糕点,大手笔,是给家中娘子带的吧。”
朴实汉子挠了挠头,笑道:“东家刚结了工钱,就顺路给小湄买点尝尝鲜。”
摊主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鼎香楼可在东城区,你这路可真够顺的,有钱给老婆买东西吃,自己也不知道加两个荷包蛋。”
那汉子只是嘿嘿一笑,低着头没说话。
这时,摊子另一边突然吵闹了起来,原来是有个青皮无赖嚷嚷着在面里吃到了苍蝇,要让老板赔钱。
摆明了是想打秋风来了。
周衍皱眉,刚想起身,对面那名叫张水根的汉子却已经跑了过去,腆着脸说自己认识什么什么帮派的大佬,要那无赖给个面子。
没曾想那无赖并不买账,狠狠推了他一把,刚巧把那汉子推到一片水洼里,泥水溅了满身。
饶是个泥人,现在也该有些火气了,那汉子却没动怒,只是紧紧护住了手上的油纸包。
在座的几个食客本来以为最不济会有一场恶斗,看到此景,齐声叹了句窝囊。
他们倒是没想起来,自己方才连屁股离开凳子的劲儿都没有。
周衍突然就想起苏师叔闲聊时与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世人皆知笑人,笑人不妨,笑到是处便难。
到可以笑人时则更难。
这么看,人间的这些小事,有时挺无趣的。
那无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真不是个带把的,屁都放不出半个,没劲儿。”
到了最后,终究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水根回到桌前,没搭理那些指指点点,自顾自吃起了面,还多要了两碗汤,这才拍了拍肚子,憨厚笑道:“老板,结账嘞。”
摊主摇了摇头,“刚才你对面那少年,已经给你结过了。”
张水根连忙起身,着急说道:“那哪儿行?”
却已经寻不到那少年人影了。
……
京都东城区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中,坐落着一座布局规整、楼阁交错的王府。
王府由府邸和花园组成,府在前,园在后,府邸建筑又分东、中、西三路,每路的院落皆铺以绿琉璃瓦,华贵非常。
更值得一提的则为后方的花园,目之所及,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而那阔大池塘与湖心亭组成的方塘水榭,据说更是引流自京畿的玉泉湖。
和那被戏称为吞金貔貅的府邸主人一样,只进不出。
这般远超出普通制式许多的王府,属于当今天子的胞弟,恭王爷李隆睿。
此刻的恭王府内,一个身形臃肿的胖子正瘫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大概是因为天太热,脸上的汗水不断渗出,将地上都洇湿了一小片。
将杯中已经散去热气的茶一饮而尽,胖子才长吁了一口气,用力抚了抚胸口:“朱管家,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身旁恭敬站着的一个老年男子,老人听到这话后迟疑了片刻,然后才说道:“王爷,府内还有三品武夫十二人,练气士二人……”
实在不像是王爷的胖子不住抹着汗,“这些人用来打打架还行,找东西就差了几筹,而且让几个这般显眼的家伙四处奔走,不是摆明了丢了贵重东西?”
胖子哀叹一声:“丢脸也就算了,可这东西绝对见不得光啊。”
房间内只有两人,但朱管家还是悚然一惊,低下头不敢说话。
自己的这个主子,远非看上去那般不堪,要不然也无法坐拥一座明显有违制式的恭王府,在天子脚下逍遥快活那么多年。
肥头大耳的恭王爷李隆睿一拍大腿,没曾想力气用得大了些,把自己痛得龇牙咧嘴:“朱管家,你倒是说句话啊。”
朱管家咬牙说道:“老奴与京都不良帅相熟,不妨先让他们调查一番,等有了些蛛丝马迹,再由我们接手。”
胖子使劲揉了揉自己的面颊,苦笑道:“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他又去喝那早被饮尽的茶,用杯盖挡住双眸,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