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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行去处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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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申到钱府不过几日,感觉不论走到哪里,都有视线时时刻刻窥视着自己,心中暗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安尚不但是黑衣人的主人,更是钱有财曾经提及的“那位大人”。

    这些日子以来,时刻面对安尚有意无意似是而非的各种试探,唐申对此人越发忌讳,暗道此人疑心之重,一旦存疑竟无从抚平。除了找了个时机瞒过安尚派来监视的人,偷偷告诫同门不要轻举妄动,其他时间他都把真正意图藏得好好的,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孝顺孩儿。

    唐家弟子想要刻意讨好谁,向来都是无往不利。

    正如某人曾经把某教的圣子勾搭的为之殉情不提,唐申取得钱府长辈疼爱的同时,唐酉三人亦从各方面逐渐渗透进钱家获取了不少信息。

    江湖人只道唐家堡中人杀人投毒手段狠辣,往往一遇上涉及下毒的无头公案就推到唐家堡身上,哪里晓得那些赫赫有名广为人知的人伦命案才是唐家堡所为?唐家人不大在意所谓名节,听别人在后头胡乱扣黑锅嚼舌根多了也会烦,好脾气的弟子会想方法证明清白不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虽然没有哪个唐家弟子不是杀人凶手,脾气不好的直接管杀不管埋。这种事发生的多了,唐家人亦正亦邪的名头越发响亮。

    出于别样思量,唐申给唐宛凝传的信里说的只与他们的计划相关,没有提及他听来的消息以及众多延伸开来的想法。

    唐申绝对不相信唐宛凝以唐家堡主之名接下朝廷任务时,联想不到朝廷在利用他们这一层面,否则唐宛凝哪里来的资格稳坐堡主之位?反之亦然,虽然唐宛凝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可再来一次若他还看不透其中曲折,他也没有资格当唐宛凝的徒弟。

    说到底,唐申作为“当事人”不过恰好知道的多一些,联系“前世”看的远一些。

    番外到此,唐申模仿钱多宝外在的一番温润君子做派,招来两个“堂兄弟”的针对,并不叫人感觉出奇。毕竟“钱多宝”刚一入门就“占据”了他们原本住的地方,而后又因“父母双亡”“抢走”了府中长辈的大部分关注,自然令这两个被父母宠大的富家子弟心生不悦,认为“钱多宝”无比碍眼,遇见了就要指桑骂槐一顿才痛快。

    唐申什么心性,从头到尾摆着无可奈何的笑脸,不痛不痒的模样倒把两人气个半死,顺带让过路的便宜爷爷心生赞赏,当着两兄弟的面对着“钱多宝”好一通安慰和赞许。说的无非是让“钱多宝”好好读书考个举人状元,他再花钱拉点儿关系让“钱多宝”当官,千万别因为两个不成器的“堂兄弟”说的那点话伤了心,他自会护着他等等。

    多荃多禄两兄弟听罢,对这个倒插一杠的堂弟更加不满,越是不满越是找茬越是被便宜爷爷叱喝,唐申在旁不可谓不乐见其成。偏那两兄弟是一根筋的,每每找茬都被逮住也不去想想到底是什么原因,空叫外人讨了好。

    钱有金身为钱家长子,妻妾双全,他除却两个儿子,还有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儿,此前钱萧氏早把府中说得出名号的人都叫来草草同唐申介绍过。与两兄弟不同,三个“堂妹”待唐申很是友好,瞧见唐申都是笑脸迎人,茶点汤水不要钱地端到唐申面前,嘴巴里宝堂哥长宝堂哥短的。用唐戌的话来讲,就是瞧着她们殷勤的样子就知道没安好心。

    接下来这几日据说铺里头忙,便宜爷爷和便宜大伯甚少见人影,大多时候都是由钱萧氏带着唐申说些家长里短或者往日旧事。唐申知道这所谓的“忙”一定有其深意,奈何安尚一直没有离开,他担心他的作为会让安尚产生更多的怀疑然后插手进其中,所以把计划押后暂且耗下去。他不信在这个关键时刻,安尚身为幕后能够放着其他合作者不管,单单盯着钱家。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今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夜半练功导致睡眠不足的人慢条斯理地从午睡中睁眼,自软榻中坐起后不得已锤了锤僵硬的腰背。前世唐邵策的打压令唐申时常奔走在任务中,房梁屋顶是常客、棺材坟地都睡过,不知不觉间高床软枕他却不习惯了。

    正在大脑放空之际,若水敲过门后匆匆进屋,开口就道:“少爷,萧夫人娘家兄弟上门拜访,叫您到堂里走一趟呢。”

    “嗯。”唐申站起,让若水替他穿衣,似乎没有睡醒,衣服穿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忽然有人上门?”

    若水想了想:“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萧家来了着许久不见姨母,来看看罢了。”

    “喔,如此。”碍于有人窥视,唐申与同门师弟的对话通常都言简意赅,以免叫有心人察觉不对。

    “主仆”二人收拾整齐离开东厢,还没有兜入正堂就远远见着好些面生的女子在庭院里头说话。唐申为避嫌,带着若水准备从另一处走过去,不想刚回头又见仍旧一身艳丽红衣的玟儿百般聊赖地在花圃中乱晃。

    玟儿身为江湖中人,没有闺阁儿女那么多规矩,瞥见了“钱多宝”便运起轻功飘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小宝少爷,整日呆在院里忒无聊啦,随姐姐去街上逛逛如何?”

    唐申对玟儿的自来熟很是习惯,他甚至发现玟儿对类似其夫君那般的温润型男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好感,自然而然摆出无往不利的笑容:“玟儿夫人为何一人在此,若想到府外一游,安大哥定然奉陪才是。”

    玟儿撅起嘴:“呿,他忙去啦,人家才不要傻坐在房间里看他。真是的,早知道提前跟他出来不能四处去玩,我还不如跟如意妹儿一起呢!小宝少爷儿,你就从了姐姐罢,姐带你去锄强扶弱吃香喝辣!”

    “玟儿夫人,这样不妥。”唐申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全当自己没有听到玟儿提及的“如意妹儿”。玟儿所言包含的信息太多,他抓不准她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经人授意,故干脆不作回答。

    “有什么不妥嘛?你们读书人真是的,总是这个不妥那个不妥,肚子里一堆弯弯道道,不晓得想的是什么。”玟儿哼道,放眼一看,发现唐申身院聚了不少女子,两眼一亮,“唷,哪里来的这么多妹妹,小宝少爷快随我去看看。”

    玟儿说完,伸手抓住唐申手腕。唐申尽职地扮演一个不懂武功的书生,“挣扎”几下感觉挣不开,只能无奈跟随玟儿脚步。

    却说那群女子本在相互打闹逗趣、折花吟诗,唐申先前避的快,没有让她们察觉他的出现。玟儿此番大大方方走近,她们便静了下来,目光一下子就落到全场唯一一个男子的身上。

    唐申作歉意状:“各位姑娘,在下并非有意打搅——”

    “好妹妹们,怎的先前不曾见过你们?你们从哪里来,随姐姐聊聊天可好?”玟儿开口把话截了去,让姑娘们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而且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她们目光。可惜这五六个姑娘最佳不过中等姿色,让她十分失望,转而对唐申小声道:“怎的都是这般姿色,忒是无趣喇!我听说此地最有名的青楼叫娴雅阁,小宝少爷就陪姐姐去玩玩嘛!”

    若水一时间没有缓过来,被自己呛得咳嗽连连。唐申内里岿然不懂,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同样小声回答:“这……玟儿夫人……”

    “好啦,又是不妥嘛,你跟夫君一样都无趣死了。”玟儿嫌弃罢,再言笑晏晏问,“小宝少爷你瞧着,这里头哪个最漂亮啊?”

    唐家堡多是俊男美女,唐申自身不在意外貌、对美丑的区分更是十分模糊,于是顺玟儿的意抬眸扫一眼,“真诚”道:“自然是玟儿夫人。”

    玟儿满意了,不闹唐申了,转而用眼波去勾对面几个姑娘:“好妹妹,快说说你们都打哪里来,莫不是钱府贵客?”

    闺阁女儿哪里见过玟儿这般风流人物,一个两个红了面颊,还是其中较为年长的女子福身应道:“姊妹们都是随父亲到钱府拜访,当不得贵客二字。”

    该女子两往唐申面上一瞥,垂头:“想必姐姐身后那位,就是姨母以及父亲同我们提到的宝表哥吧?”

    “唉,眨眼就多了这么多好妹妹。”玟儿不满道,“我就只有两个妹儿,家里头全是些难以入目的糙汉子,小宝少爷真叫姐姐羡慕。”

    “玟儿夫人莫要笑话我了,我与爹娘居蜀中多年未归,对家中旁的亲戚干系的记忆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

    说也奇怪,那头的姑娘们一听面前男子的身份,蓦地热络起来,一迭声道:“无妨的无妨的,现在认识也不差!”

    她们卯足了劲地想要介绍自己,勉强维持着大家小姐风范,眼里的热切别说唐申,连玟儿都瞒不住。恰是此时,钱萧氏与一男一女走来,瞧着他们热闹的模样,乐呵道:“我就说宝儿为何这么久还没有过来,原来是在这儿。宝儿啊,与你的表妹们相处的可还好?来来,见过你萧舅舅和萧舅母。”

    唐申神色自如,脸上没有半点不耐,对钱萧氏以及她身边的一男一女道:“让伯母久等是宝儿的错,不过路遇玟儿夫人,后来又见诸位表妹在此,聊了两句耽误了片刻。宝儿这里见过萧舅舅、萧舅母。”

    萧氏夫妇还未为“钱多宝”的彬彬有礼感叹,转眼瞅着玟儿翩鸿之姿,被那流转的眼波一勾,竟然生生失了神。

    钱萧氏生怕冒犯了玟儿,忙道歉:“适才没有瞧见安夫人,胞弟有冒犯之处我替他道歉,还请见谅。”

    玟儿掩唇娇笑不止:“啊呀,我就是凑个热闹,你们继续是了,不必管我。”

    萧家舅舅自知失礼,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掩去尴尬:“多宝啊,许久不见可还记得舅舅、舅母?想你周岁宴的时候我们还参加过,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啊。如何,蜀中回来后过的习惯吗?”

    这十分明显是没有几分诚意的、套近乎的话,唐申信口作答:“伯母待我极好,没有不习惯的地方,牢舅舅、舅母忧心了。”

    “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哪能说是忧心呢。”萧家舅母笑的和蔼,“这不,做舅母的担心你离了蜀中认识的朋友会感寂寞,这次特地带了你的表妹们来。你们年龄相仿才有共同话题嘛,大家一起多聊聊,要是聊得开,你伯母为你做主留她们几天。”

    若水在旁边听得不是滋味,心道:这萧家舅母顺着杆子爬倒是厉害,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钱多宝”还不只能应是?可知若真的担忧“钱多宝”会寂寞,为何明知他是读书人,不叫同族弟子陪伴他,单单叫些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儿到他面前来?同一群表妹呆在一块有什么好聊的,谈情说爱?那钱有金和钱萧氏打的什么算盘,“钱多宝”回归多日,单把他拘在府里头,母系亲戚一个没给见,半点不提请先生或者上私塾的事情,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水看了眼唐申,忍住询问的冲动,暗笑自己自从跟着唐申师兄就变得越来越懒得动脑袋。不过他看得出来,钱有金和钱萧氏都是真心疼“钱多宝”,好吃好喝伺候着日日嘘寒问暖,所以更显得某些行径十分怪异。莫不是……因为最近时局动荡,要避开生人以防其他势力的渗透?顶着若水皮相的唐酉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待若水思索完毕,唐申已经做足对长辈该有的谦虚模样,三言两语让萧家夫妇以及众表妹对“钱多宝”此人十分满意,萧家舅舅更是大手一揽,要同“钱多宝”促膝长谈增进舅甥情感。

    玟儿在旁听的津津有味,但一见萧家舅舅要把唐申带走,她的脸立马拉了下来,拂开萧家舅舅的手:“小宝少爷可是要同我一并到外头逛逛的,我没有允许你带走他!”

    她忽然来这么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钱萧氏不得不赔着笑脸:“安夫人若觉得呆在府里闷得慌,我命人伴您到府外游览可好?您看,宝儿难得与亲戚和同龄人交谈……”

    玟儿却是半点情面不留给钱萧氏:“呿!一个二个争着介绍自己,好像急着嫁出去,有什么好谈的,你是准备忤逆我吗?”

    钱萧氏面色不渝,强忍不悦好声好气道:“安夫人,您听我解释……”

    “夫人。”忽一黑色锦衣之人快步走到玟儿身边,径直打断钱萧氏的话,“夫人,老爷请您回去,说是从豫章回来的弟兄给您带了灯芯糕。”

    “哦?好的,我这就回去。”适才柳眉倒竖的人一下子笑逐颜开,把争吵的事情抛之脑后,喜滋滋地往南厢客房走。

    黑色锦衣人脚步稍顿,转而对唐申说:“钱公子,老爷请您酉时四刻于城西湘悦楼吃顿便饭,不知是否赏脸?”

    此话虽对着唐申说,锦衣人眼睛看的是钱萧氏。钱萧氏忙不迭回答:“安大人所邀哪敢不从,是吧宝儿?”

    “伯母说的是。”唐申颔首,“劳阁下回复安大哥,多宝必定准时赴约。”

    锦衣人抱拳:“老爷还有一句话带给公子。弟兄们在豫章遇到了几名身手不凡的江湖侠士,老爷今夜亦会请他们于席中一聚,彼此认识认识,还望公子莫要计较。”

    唐申眸色一沉,面上作顺从状:“安大哥的朋友,想必都是不凡之士。安大哥愿意推荐我认识,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计较?”

    “如此甚好,在下现在便回去回复老爷。钱公子,留步。”锦衣人说罢,转身离去。

    锦衣人似乎话中有话,若水心觉不妥,下意识把目光投到唐申身上。唐申不动声色,只看似随意地拢了拢广袖,冲若水比了个隐秘的手势。若水即刻反应过来,这下怕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