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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申被两名衙差带入南牢,他一身女装扮相,引得过路之处关押的犯人发出阵阵口哨声。甚至有人一脸垂涎欲滴,伸手虚抓面前长裙,喊道:“哪家的小娘子,犯了什么事啊?这牢里头耗子蜚蠊多得是,美人儿不如与哥哥一间牢房,免得吓坏了啊!”
犯人们哄笑,唐申目不斜视,随衙差走入最尽头的的牢房。该牢房左右三间之内皆未关押犯人,两名衙差谨慎地往四周打量一圈,确认没有遭人窥视后,将地上铺着稻草的地方拨开,竟是掀开一个地道来。
衙差冲下面唤了两声,就自觉走到外头守着。地道里头闻声走出一个身形较寻常女子高大的姑娘,她手里捧着一个装有长袍鞋袜的托盘,垂着眸牢牢将视线钉在地上,毕恭毕敬道:“见过大公子,总舵主已等候多时。”
唐申一路都在思索适才遭遇不该遭遇之人的事,此刻听这姑娘所言,又见她手中衣袍靴子皆半旧素白,心念一转,便猜出缘由。于是摘了一头钗环、褪去虚裹的迤逦长裙,换上该着的衣裳。
因此行任务要求不严,唐申仅仅稍作改装,而他生来唇红齿白,长发一放首饰一堆,尽管掩不去英气,不看身高倒也有那么些意思。门中师弟妹时常戏言他沉着眸子时与唐宛凝像极,为此暗中传出不少流言,唐宛凝听罢只冷冷一笑并未阻止,唐申自不会多管。
这师徒俩明白得很,左右不过唐邵策意图拿流言做筏子,暗指唐宛凝欲不顾唐家传统扶持唐申一二代弟子上位。唐宛凝身正不怕影子歪,唐申则是乐见事态发展。
只唐申知晓自己眉目似唐宛凝是因为师徒表情如出一辙,事实上他年纪越长越不像记忆中的生父,更是没有生母的什么事,或许随了多年前曹简所言罢。
那姑娘倒也没有太多女儿家的顾忌,就着唐申脱下的衣裳穿上。她敷上两层脂粉后,与唐申有两分相似,因牢中光线昏暗,相似又多了几分。若有生人在此,必恍然大悟这姑娘原是来替代唐申的,同时心生疑惑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但有能力买通官府,还要费周章替唐申离去做掩饰,而非直接把人接走了事。
反正唐家堡是不会费这般事,毕竟即使是外门弟子,要从这看守不严的南牢逃出去,都是轻而易举。
唐申顺着密道往前走,很快抵达尽头,出口处乃是洪城府县衙迎客堂内间,由此可见这洪城府县衙是个心思活络之人,深谙为官之道。在外等待之人一见唐申身影,虎目一亮,忙不迭迎上去:“越儿。”
天底下愿意为唐申花费心思的人不多,雷元江是其中一个。
唐申放缓面上表情,问道:“您怎么来了?”
“唐门在北方的势力远不及我,这点行踪哪里瞒得住?”雷元江便一叠声关切道,“一年半不见,越儿瘦了许多,却也高大了不少,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了。两月不曾接到你的来信,我以为你出了事,还想组织商队北上寻你,怎知你却是回来了。对了,刚刚听县令说你从楼上坠了下来,可有摔伤哪里?怎会如此不小心呢,莫不是谁暗中针对你?”
唐申摇头,一扫雷元江身边站着两个他未曾谋面的人,问:“义父且放下心,我一切安好,途中见闻稍后再细细说来。只何以不见莫叔,这二位又是?”
雷元江领着的两人皆是少年模样。年长一点的约摸十五岁,短发及肩,戴藏青色抹额,碎刘海略微遮住眼睛,背着把厚背短刀。他迎上唐申目光,稚幼脸庞微微一红,似是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年幼点的约摸十三、四岁,大大方方盯着唐申看,眼里有些许不以为然。他的长相与莫赟颇像,明明白白告诉了唐申答案。所以唐申问的,仅是那个年长些的少年。
雷元江眼神一虚,笑道:“莫赟暂时有事处理……这两个孩子嘛,小一点这个的身份想必越儿早猜出来了吧,另一个则是我老友‘无情刀’冯之周的徒儿,托我带这小子见识见识世面。”
冯之周的徒儿上前半步,抱拳,一笑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呃……在下洛戈,见过大公子。”
莫赟的孩子在雷元江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冲唐申一礼,有些阴阳怪气地道:“莫秋雨见过大公子。”
唐申颔首,感到雷元江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视线,心里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四人看去,见来者一身官袍,知是洪城县令。雷元江上前与其客套,二者你来我往,言语甚是熟络,若非两人笑意未达眼底,唐申将会把他们当做多年好友。
所以说这洪城县衙果真是个厉害的官场角色,明知唐申就是今夜大闹后悲楼、闹的满城风雨的凶手之一,他脸上笑容依然不见半分虚假。不仅顺着雷元江的喜好将唐申夸的天上有地下仅无绝有,还丝毫不嫌麻烦,令人将拾取回来的凤尾飞镖通通擦拭过一遍才送到唐申面前。
那莫秋雨看唐申老神在在地将飞镖收入怀中,装作无意道:“大公子惯用的是飞镖么?秋雨和爹学的是拳法,爹爹总说像这种堂堂正正、大开大合的招数才是男子汉该用的,背地里偷袭是小人行径,大公子认为呢?”
唐申理了理衣襟,押直袍沿:“胜者为王。”
莫秋雨不依不饶:“若是胜之不武,不是落得千古骂名?”
莫秋雨的敌意来的莫名,唐申不欲与他就这种无意义的话题争论,随口道:“活不到千古为何争千古之名。”
莫秋雨还想说什么,恰雷元江返身让他们与洪城知县道别,唯有作罢。
四人从偏门离开县衙,顺小道往霹雳堂设在洪城的堂口走。一路上,雷元江源源不断找话题说,唐申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莫秋雨却听的两眼发直,脸上尽是恍惚,似乎从来不知道雷元江能有这般聒噪,全无一舵之主的威严。
然唐申怎可能不知道雷元江在刻意扯开话题,概因此处非说话的地方,他暂不戳破。待回到堂口、在霹雳堂一堂主的恭迎下进了厅堂,他微垂眼睫,也不管上一句雷元江说的什么,径直问:“蓝斓出了什么事?”
这一句轻之又轻,却叫正与堂主交涉的雷元江顿时整个人僵住了:“这……”
“蓝斓出事了,对吗。她若无事,不可能不来见我。”唐申轻抚身上不带半点暗纹的白衣,于厅堂上首坐下,目光直指雷元江身上同样素白的衣裳,“什么时候的事,谁做的。”
听唐申肯定的语气,雷元江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叹气:“果然瞒不住越儿你……唉,越儿你先答应我别太气愤,我再同你道来。”
唐申沉声道:“好。”
“好,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雷元江稍微停顿一息整理思绪,对跟在身畔的堂主以及两个小辈和众霹雳堂弟子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片刻,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不适宜他们听。
待闲杂人等退远了,他才继续道:“还记得三年前你我在苗疆初遇时,我与五毒教主交易,要为她寻找出欧阳家奇案底下的秘密,并寻一人。蓝丫头那时自请来中原协助,五毒教主便允了。”
“欧阳家的奇案,指的是欧阳本家中人携一干来访江湖侠士,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由于时隔多年,后来搬入本家的欧阳家旁支对此事又半点不知情,我与蓝丫头两人很是耗费一番气力,才总算打听到一点蛛丝马迹。”
“当年欧阳本家之中,曾有一名妾侍因为不守妇道,被撵出本家。蓝丫头得知此消息,尽管只是真伪难辨的一句话,亦不惜余力去寻找、去证实。经过几番波折,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们找着了,并从她嘴里得知,一切的起因源自于欧阳家祖上流传下来的一幅百宝图。”
唐申把桌面一叩:“百宝图……又如何。”
唐申也是了得,要是旁人这般地与一舵之主说话,恐怕早被扔出门去。他竟像生来便是雷元江的克星,纵使无礼,雷元江亦心甘情愿受着,不知道的要以为雷元江欠了这青年怎样天大的人情。
确是真的欠了他的。雷元江心里又是长叹,顾不得再说那讨巧的话,面色一正,显露总舵主该有的模样:“重点就是……我们也不清楚。”
唐申倏地站起身,把雷元江惊的心里咯噔一声响:“越儿……”
唐申并未像雷元江想的那样发难,而是沉默数息,方道:“我早该想到,你们若是清楚,见面便会与我道明白。如我未猜错,事发之时……你们定不在她身边。”
雷元江上前握住唐申双肩,满怀歉意道:“正是。是三伯对不起你,事发突然,有处交易出了问题,我赶去解决,莫赟是常年在我身旁的,便跟我一块儿走了,没料会发生这种事。那贼人倒也了得,我派了一堂弟子供蓝丫头差遣,竟还是叫他悄无声息地得了手。”
“生死由命,不怪你,三伯。”唐申拨开雷元江双手,摇头,“只怪有缘无分。”
说着,那双冷淡的眸中同时闪过黯然和凌厉:“莫叔可是留在蓝斓出事之处调查?悄无声息……天下间能做到悄无声息取人性命之人,又有几何?”
雷元江似有所悟:“越儿意思是,这可能是唐门所为?”
雷元江负手走了几步,终是把头一摇:“只取蓝丫头一人性命,非唐门作风。越儿应当更清楚才是,他们没有理由动这个手。”
“理由?我却是有个好理由……”唐申低声自语着,伸手抚过左腕。因广袖遮过掌心,旁人不留神去看,无从发现唐申腕上戴着一枚通体碧绿的手镯。该手镯质地不明,非金非玉,虽说有钱人家即使是男子也会戴些贵重首饰以示身份,但如此手镯分明是女式,在男子腕上不仅显得格格不入且十分怪异。更何况唐申身为习武之人,无端炫耀什么富贵,哪里可能有意去佩戴首饰。
旁的人兴许不明白,唐家人倒是清楚的。这手镯本是一对,追溯起来乃是好几百年前堡中一位誉称“神工匠”的前辈为其心爱之人所铸造,据说藏有什么秘密,如今应由堡主唐宛凝所有。故而唐申之所以持有其中一只,唯一可能就是唐宛凝赐予的。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今日初收到此镯时,聪明如唐申也不清楚唐宛凝的用意,说什么唐宛凝看重他、欲私自赋予唐申继承人的权利,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或许,其意是提醒他外出一年多莫要散了心,告诫他终究隶属于唐家,他千万别有他想,莫作异心。
本就没有效忠的想法,谈何异心。
雷元江返身见唐申忽然沉默不语,与唐申相识三年、叔侄相认两年有余,他明白自己这个侄儿面上冷清,内里说白了最执拗不过,当下心生不祥,劝道:“越儿,你千万别为此冲动,冒然去做什么傻事啊!毕竟没有证据证明是唐门所为,你与唐门翻脸,绝对百害而无一利!”
唐申神色稍缓:“三伯说的对,是我想左了……莫叔可有查出什么?”
雷元江面染愧色:“暂时没有……至少我离开前没有。毕竟一切皆由欧阳家之事而起,蓝丫头的事必定也与欧阳家有关。我认为怕是有人不想我们追查下去,才下此杀手,故而我们只要继续沿着线索查个清楚明白,定能找出真凶!”
“那便按三伯所言行事吧。”唐申抬手揉着眉心道,罕见地流露出疲倦之色。
一年半前堡中得消息,有弟子曾听雁门关外来客谈及塞外有一奇女子,其中多处描述极像失踪多年的上任副堡主,所以唐宛凝派唐申以及调为他搭档的唐戊北上打听。加以近年五皇子向皇帝提议减轻塞外商人赋税,导致越发多外商进入中原贸易,让这师徒俩嗅到了滚滚而至的金钱的味道,便顺带领钱多宝北上寻求商机。
一年半也不长,归来之后各种变故接踵而至,也是情理之中。
雷元江无不心疼这个侄子。
最先可能是因为愧疚,费尽心思相认后一年里,更多却是被其表现出来的聪慧透彻而震惊。转眼一看自己明明已经十三岁却还是没心没肺的儿子,他恨铁不成钢的同时,暗自比较幼时不知道遭受多少苦难才换的如今模样的唐申,越发心疼难耐,完全是在用看待继承人的目光看待唐申。
于是雷元江对唐申道:“越儿若是倦了,就快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方有力气揪出凶手。”
唐申回答:“如此我便下去了,三伯亦需注重休息。”
见雷元江应罢,唐申推门而出。
恰是此刻,那大门忽而砰然大开,两道影子飞扑进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是两名于门外守夜的霹雳堂弟子,不知叫谁打的鼻青脸肿、呻吟不断。正是吃惊之际,那元凶大大方方跨门而入,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人,朗声道:“克叫哩们头儿来!”
此人外着木槿紫为底、绣银白麒麟的短褂,内着深紫薄衣,未穿鞋袜只打了绑腿,赤着半个脚掌站在地上,分明是苗疆人模样。他双手双脚都戴着银镯,脖子上挂着拳头大小的平安锁,头上顶着银帽,可谓银光闪闪,少说都把几百两银子“穿”在了身上!
在场基本无人明白这人说的什么,咋一听还以为是要取他们人头,只觉他言语嚣张神色不善,再加上打伤了两名弟子,立刻把他当做来闹事的。
于是这堂口的堂主把手一挥,冷笑道:“好大的口气,阁下把我霹雳堂当做什么地方,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霹雳堂弟子听命,把他拿下!”
唐申才回过神,抬手阻止:“等——”
可惜晚了一步。
霹雳堂弟子听了堂主的命令,飞快涌向敌人。苗人一怔,嘀咕道:“怕是不老子又整错点儿?啧,瞧啥子斗瞧不得,中原人又黑么个扎经,跑错门就要挺人两托……”
眼见的霹雳堂弟子抽了刀越发靠近,苗人却还无动于衷在自言自语,堂主以为这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哼了声吩咐道:“手脚放轻点,别闹出人命案子,否则不好交——”
“代”字没蹦出口,但听得银镯碰撞发出的脆响,首先靠近苗人的两个霹雳堂弟子感到眼前一花,然后咽喉一痛,整个人倒飞出去砸在后来的人身上。
旁人看得清楚,那苗人脚下一错,飞身而出,双掌探出就着两人下颚一推,就把他们连着身后四五个人击出十步以外。余下霹雳堂弟子虽惊,也不胆怯,砍刀交织成网,劈头盖脸砸过去。
苗人丝毫不惧,迎面而上,十指每扣住一把朝他劈来的刀,就震臂将其夺过,远远抛掷开去。他的动作刚猛迅捷,身上银饰的重量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动作,力气之大,每位与他对掌之人都禁不住倒退。
不过半柱香时间,攻击他的人全被他缴了械,打的龇牙咧嘴。明眼人看去都知道这苗人是手下留情了的,偏生有的人生来没眼色,面上挨了几拳便恼羞成怒,竟掏出一枚雷火弹掷了过去。
苗人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但见周围与他对打的人忽而集体避了开去,立马跟着暴退至大门口。看到雷火弹击在地上炸出一个深坑,苗人登时脸色剧变,手上拳势尽卸,双臂于胸前虚抱成圆,引指化爪。
唐申扫过适才掷出雷火弹之人,默默收起掌心飞镖。
雷元江自打斗声起就出了厅堂,见自己门下弟子被痛打时还挺乐呵,谁知有弟子这般不堪戏谑,居然闹出了雷火弹?!他浓眉一凝张口欲斥,唐申却把手横在他面前,沉声道:“义父稍等。”
像是印证唐申所言,苗人脚掌一踏门槛,冲放雷火弹的弟子拍去,身上杀意毕露,掌风所过之处,竟有撕裂万物的气势,让人不敢触其锋芒!
雷元江心中大叹,而今世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转眼瞧一众呆滞的霹雳堂弟子,只觉他们在自家宝贝侄儿面前丢尽了自己的脸面。
那弟子吓的两股战战、动弹不得,尚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忽一股气劲从旁袭来,把他掀到地上,阴差阳错避开这本应势在必得的一击。
苗人回首看去,那站在厅堂门前的白衣男子挽起右袖,显然方才那道气劲出自他手!苗人冷哼,攻势一转奔唐申而去,本就不弱的气势再重几分,通通锁定目标。
唐申挥手送开雷元江与无相干的人,独自面对苗人。掌势卷起的风迎面扑来,吹动他略微不合身的衣袍,唐申不闪不避,从容以待。
虽有言唐申武功优势在速度,擅控制,一般并不与人硬向交手。从容以待是因为,昔年他见识过罗谷雨掌法,对此最了如指掌不过,更何况是现在。
众人大睁着双眼,定定看着唐申在苗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从容躲避,举手抬足处处指向苗人招式弱点,惊讶的连眨眼都顾不上了。
那苗人却也是知道进退的,得知自己的掌法套路被看透,明白自己奈何不了这人,果断收手就走。其实这一切只是误会,不论唐申还是雷元江都不可能放这苗人离开,否则来日还不知从何寻起。故而唐申快走几步追上去,把人喊住:“稍等——”
苗人脚步稍顿,随即返身一击!
唐申瞳孔微缩,强制按体想要避开的自然反应,站定脚步硬受了这掌,然后看进苗人浅色眼眸中,用最真诚的的语气道:“还请听我一言,先前种种皆是误会,我代那名冒犯阁下的弟子受这一掌,希望阁下能够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喃?斗要老子嘞命,你挨我款误会?”苗人指着地上被炸出来的深坑,眼神锐利不减,怒极反笑道,“哩们中原人这蝈样子待客,怕是不蓝斓呢事周是哩们呢!”
苗人说的又快又急,一句话里平仄重音皆与官话相去甚远,饶是唐申都听不大懂,更别说别人。唐申虽然曾经与罗谷雨处过一段时间,但那时罗谷雨下了大工夫在官话上,并且为图让他听明白自己的话,会尽量放缓语速。而现在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他只能猜出意思,具体说的什么真不明白。
观众当了许久的雷元江听到“蓝斓”二字,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进一步确认这苗人是五毒教派来的第二位使者。他挥挥手制止守护在门旁的近卫,上前道:“这确确实实是误会,都怪雷某平日教导无方,令贵客受惊,雷某在这里赔不是。阁下千里迢迢来此,想必也不愿意为这些事情伤和气,毕竟大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不知我说的可对?”
苗人哼了一声,看唐申掩住脸,一口将翻腾的气血吐出来,才算是消了点气:“得!”
“请贵客屋里说话。”
雷元江把手一引屋内,苗人也不怀疑,背着包袱就往里走,视左右愤愤看着他的霹雳堂弟子如无物。
雷元江蓦地一甩衣袖,虎目微眯,透出精光,赣话脱口而出:“卬诩自以礼待人,就作卬们不对在前,客个后生崽也未免喫价了些吧?”
分堂的堂主应和:“舵主,卬觉感客是紧试揢人!”
“乃的事!好哩哩人家会揢乃?克架就克架,拿哪门子雷火弹?出息!”雷元江瞪向分堂主以及众霹雳堂弟子,直把人看的恨不得钻进地底,这才拉开唐申低声道,“越儿,乃受了客一掌,紧赶回屋里疗伤,卬对付客就行。”
唐申点了点头,低声道:“三伯自己小心……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前,三伯莫要过于为难他。”
“卬有分寸。”雷元江神色柔和地应了下来,叫两个霹雳堂弟子引唐申到后院厢房,当然也不忘吩咐莫秋雨和洛戈两个孩子去休息。
迎着霹雳堂弟子较先前显得敬重的眼神,唐申面色如常地走入客房,关上门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轻松,罗谷雨气力甚大,这掌至少用了七分力,他分毫不避地扛下来,只觉得右胸口钝痛。
至于为什么不避开这一掌,唐申有经过深思熟虑。其一是代犯错的霹雳堂弟子受过,为在其间取得好感,其二则是……今夜撞见罗谷雨时,他并没有大幅度易容,见到罗谷雨吃了一惊,原本袖中夹的凤尾镖又丢了一把,怕被罗谷雨认出当年之事。他不出手,便是想要带偏罗谷雨的想法,让其认为他磊落,而非当日偷袭者。
如此想着,唐申接下来快速将身上凤尾镖全数搜出,正准备将它们藏起来,忽又觉太过掩耳盗铃。雷元江等人都知晓他用的是凤尾镖,即使现在他全数藏起,哪日谁说漏了嘴叫罗谷雨知道,还不如他自己大大方方摆出来,辩解说中原武器各式各样,罗谷雨反而不会怀疑。
于是他又把飞镖收回身上,一时竟觉手忙脚乱很是不像寻常时候的自己。暗道大抵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纵然是他,也免不了思绪混乱。
想的太多心绪烦乱,唐申从怀里拿出今早唐素生拿给他的解药咽下,拿出巾帕擦掉手上沾染的血迹,方才缓过一点,疲惫地坐在桌旁。
唐宛凝为防他伤害唐家人,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改了透骨香的毒性,每每到解毒时限他就浑身乏力、只觉意闭眼就要睡过去。好容易撑到完成任务,应当还要三年才会出现的罗谷雨竟到了门前,稍一想原是蓝斓身陨……
唐申撑着头,索性闭上眼。
蓝斓之事,可会是唐宛凝下的手?
雷元江今年四处追查欧阳家之事并非机密,唐宛凝得知并不意外。但是为何他会从唐素生处接到唐宛凝手令,不派别人,偏偏命他一个人到雷家打探消息?唐宛凝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认为他不会被雷元江擒住?
是巧合,是别有所图,还是……
唐宛凝知道他假扮雷越接触雷元江,误以为他表现出来对蓝斓的好感是喜欢,所以杀了蓝斓,寄来此镯警示他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同时此番打听的任务其实是试探,看他是否真的与霹雳堂勾搭意图背叛唐家堡?
唐申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开始反思自己举止是否有漏洞。
无有。
唐末嫣对他信任有加,他并未在其面前露出破绽,雷元江亦有遮掩他们的通信。加以他离开一年有余,若是唐宛凝真的知晓,又是如何知晓的?
如作最坏的打算,唐宛凝真的知晓一切,代表他身边藏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眼线,将他的行为通通上报给唐宛凝。这个眼线会是谁?唐素生?唐末嫣?再者……莫非雷元江身边有隐藏的暗线?
不论是谁,一但让他发现,他定叫此人死无葬身之地。
没想到蓝斓居然会被人暗害,直接导致罗谷雨到来……他绝不能让罗谷雨成为第二个蓝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