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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棺!”即便多么沉静,那嗓音也是紧绷的,这两个字,让场面一寂,人人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裴锦箬上前一步,眼睛紧盯着那具棺椁,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开棺!”
这回,没有人在疑心是听错了,却个个用异样的眼光将她瞄住。
那边本来正哭得忘我的妇人“嗷”得一声,扑了过来,扬手便是甩了裴锦箬一巴掌。
裴锦箬猝不及防,没能躲开,本就惨白的脸颊上,顷刻便是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你……你这个贼妇人!我燕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一个毁家灭族的恶妇?我家崇哥儿活着时,你不顺夫君,没让他有一日快活,如今……如今他没了……你还要,还要让他不得安生……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妇人一身素缟,赤红着双眼瞪着裴锦箬,似是恨不得要食她的肉,啖她的血,骂着骂着,到了后面,竟是悲从中来,便是泣不成声了,抬了帕子,捂住嘴,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一双流着泪的眼,瞪着裴锦箬,无声的控诉。
居然气怒到连一贯的贤良慈和之态也再维持不住的模样,可见,她承受的丧子之痛,有多么重,对儿媳的愤怒容忍,又已是到了极限,这才在人前爆发了出来,顾不得家丑不可外扬。
人人望着裴锦箬的目光,都微乎其微地变了。
若是换了从前,裴锦箬说不定还真就信了。
可是……轻瞄了一眼哭得浑身轻颤,悲难自抑的靖安侯太夫人林氏,裴锦箬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母亲!侯爷死了,我这个未亡人,想见他最后一眼,都不成吗?”
“你……用不着假惺惺,整个凤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与崇哥儿貌合神离,你只怕早就巴不得他死了,又何必到如今,又装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给谁看?”林氏颤巍巍地指着裴锦箬的鼻尖道。
裴锦箬缓缓站直身子,一身素缟,浑身娇弱,偏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双被泪水洗涤过后,更是显得清丽绝尘的双眼直视着林氏,提高了音量道,“母亲!你最是个贤良之人,竟口出诛心之言,可是想要我也随着侯爷一道去了干净么?再怎么说,侯爷也是我的夫君,天底下,有哪个为人妻子的,会盼着自己的夫君去死?我不过……是想再见侯爷一面罢了,母亲却百般阻挠,究竟存的什么心?”
林氏气得一噎,奇怪地瞄了裴锦箬一眼,这个裴氏,今日竟是吃错药了不成?若说她胡搅蛮缠是为了燕崇,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开棺?”裴锦箬扭头,对一旁靖安侯府的家丁们下令道。
“谁敢?”林氏却是沉声喝道。“谁敢扰了崇哥儿的清静,我绝不饶她!”
按理说,裴锦箬才是靖安侯夫人,可奈何……这些年,她在府中,实在是没有半分威信可言,更是没有亲信,本就无人听她,被林氏这么一喝,更是个个垂首,装作没有听见裴锦箬的吩咐。
裴锦箬有些不敢置信地望了过去,竟没有瞧见一个人动,心中,又悲又慌,陡然瞧见前方棺椁旁,立着一人,很是眼熟,便是扑了过去,喊道,“洛霖,你帮帮我,帮我开棺,让我看看侯爷……”
印象里,洛霖对她还算得尊敬,至少,这么多人里,也许,他是唯一一个可能帮她的人。
却没有想到,洛霖却是面无表情,冷冷道,“夫人想看什么?想看看侯爷是怎么死的吗?那便用不着看了,属下来告诉夫人如何?”
他盯着裴锦箬,双目赤红,咬着牙,藏也藏不住的愤恨,“已经是最后一仗了,何况,侯爷部署严谨,胜负抵定,只要打完,就可以班师回朝了。可他……夫人不是想知道侯爷怎么死的吗?属下告诉你,万箭穿心……力竭而亡,夫人可满意了?”
裴锦箬一颤,终于是在洛霖的逼视下,败下阵来,一张面容,已是真正的惨白似雪。
原来……洛霖恨她啊……
一抹温润,被塞进了她手心,她一愕,往掌心中的物件儿望去,那是个玉佩,无论是底下结的络子,还是那玉佩,都有些眼熟,只是,那络子上,沾染了些血色。
裴锦箬越看越是心惊,心中蓦然一个激灵,惊得抬眼往洛霖看去,后者,却已别开头去,不再看她。
裴锦箬嘴角翕动,想问什么,未语,双眼,便已是模糊。
“裴夫人。”裴锦箬是有诰命在身的,能正儿八经地被人以娘家的姓,唤一声夫人,说到底,还是沾的如今棺椁中躺着的,靖安侯,哦!不!是靖安王燕崇的光。
裴锦箬抬眼望着唤着她夫人的人,是个文士模样的人,只看上去,却很是瘦弱,这个天气了,还穿着一身冬衣,外面还罩着一件厚实的斗篷,脸色也算不上好,可一双眼,却平冷幽深,将人望着,便让人忍不住心里发凉。
可……裴锦箬皱了皱眉,她不认识此人。
“靖安王横遭此祸,夫人心中定是悲痛难言,可靖安王心存大义,国而后家,陛下和朝廷不会亏待燕家。死者为大,夫人,还是莫要横生波澜,才可令英魂安息,夫人既对靖安王存着夫妻情义,想必,也不会让亡者地下难安才是。”
“叶某奉陛下旨意,送靖安王回府,还望夫人,多卖一分薄面。”说着,已是轻轻一揖,可那面色,却带着两分倨傲。
裴锦箬却是蓦然神色一僵,叶……再看面前这人,她已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正因为猜到了,想起从前听说过的一些传言,她的神经不由紧绷起来。
林氏却好似得到了靠山一般,忙道,“还愣着做什么?夫人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了,还不将夫人扶了下去?”
林氏眼中一抹厉色,裴锦箬不察时,便已被几个膀粗腰圆的婆子左右架住。
裴锦箬心头不由一冷,继而一横,厉喝一声,“放开我。”
那些婆子,却哪里肯听她的?架着她,就要往里走。
今日,若是就这么走了,怕是就再没有机会了。
眼角余光瞄见有个婆子手中,已是抖落开一张帕子,裴锦箬再顾不得其他,心一横道,“母亲,你不就是为了爵位么?一家子骨肉,何必如此……唔!”
防着了左边,没能防着右边,躲过了塞嘴的帕子,却没有躲过扎进腰间,淬了麻药的暗针。
林氏……还真是狠。
若离了这里,只怕,她再不会给自己机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