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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去,五叔的左臂遮挡在脸上,喉咙里发出无法抑制的哽咽声。
“是不是刚刚拖得不稳,把伤处弄疼了?”我柔声发问,矮下身子,轻轻扯开他的手臂。
说实话,男人脸上肆意横流的泪水惊到了我。
——当年他贴着我的小腹、哭着缅怀孩子的时候,都没能令我如此震撼。
“五叔,很疼是不是?”脏兮兮的手指轻抚他的泪痕,我的心,难受得快要碎了。
他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强压住抽泣,“从没想过,会让我的女人吃这种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个傻男人,落泪竟然是因为心疼我!
我的整颗心啊,真的,瞬间被暖开了花儿!
俯下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忍不住打趣,“哟,这是心疼媳妇儿啦?”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心疼,真的心疼,永永远远都不要你受这样的罪”
没能再说下去,泪水又涌了出来。
“瞧瞧你这个傻样!”我也跟着流泪,却故意怼他,“难道只有你能为我做任何事情、我就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你这个暴君!”
他被我骂笑了,抹擦着我脸上的泪水,“玖儿,生生世世,我都不许你离开我了!”
我拍掉他的手,也跟着傻笑,“哭哭笑笑的,你个大疯子!床上床下都疯!”
骂完,继续回到前面去拖爬犁。
开始还挺轻松,可是越走越费劲。
拖出草甸子时,我的衣裤鞋袜都被汗水浸透了。
五叔劝我休息片刻,才说完,天空就开始下雨。
虽然暂时雨势不大,可是难保稍后会怎样。
我把五叔身上的防雨布裹好,免得伤口淋湿之后加速感染。
随后,就地取材,从路边捡了块带拐角的塑料板,插在树爬犁上,正好遮住五叔的头部。
不太好看,但,总好过他被雨淋。
收拾妥当,我把尼龙绳挎在肩上,继续往前拖。
没想到,硬地面拖起来难度加倍,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力气。
身体往前倾斜,且一刻也不能停滞,才能保持缓速前行。
好在以前跟冶哥学过各种绳结的打法,绑出来的树爬犁还算结实。
如果爬犁也跟着捣乱,我想真是连哭都找不到调门了。
没有走出一百米,中雨来袭。
也幸好下了雨,路面有了积水,混合着原来的尘土,形成薄薄的泥浆,减小了摩擦,走起来省力多了。
渺无人烟的郊外,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身材瘦小的我,拖着心爱的男人,踽踽而行。
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眸往前走。
偶尔回头瞧瞧五叔,他的脸上始终有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
我没法儿停下来安慰他,因为再起步是要耗费力气的。
只有借着惯力,不断地前行,前行!
——身后这个男人,八年间从来不曾放弃、始终如一地爱着我,此时此刻,我又怎么可能放弃他!
走,不停地走,希望就在前头!
起初,我还能这样无限感慨地为自己打气。
走着走着,许是被雨水淋昏了头,许是真的累懵了,脑子里渐渐空了起来。
但,有一个念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掉的。
那就是:走!
用我三十六码的双脚,为心爱的男人量出一条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鞋子好像破了,脚趾有些疼,可是根本就停不下来。
双腿机械地倒腾着,双脚的痛感越来越轻,直至麻木。
又过了很久,胸腔有点闷闷的,热乎乎地闷。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脚步仍旧没有停滞。
时间在流逝,我拖着五叔在前行。
可是,又好像一切都是静止的。
直到,杂乱的刹车声敲响了耳鼓,从而提示我,时间是流动的。
接踵而来的是乱糟糟的开车门的声音,还有喊声和脚步声。
然而,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必须走,不停地走,带五叔去找生路。
蓦地,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在雨声中冲我嘶吼。
“玖儿,哥来了,你停下,跟哥上车——”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哭腔。
我没有停步,缓缓转头,呆呆地睨了他一眼,有点眼熟。
“妹啊,是哥,哥来救你了,听话,别走了,上车——”声音也似曾相识。
可我还是不能停下。
遇见再熟悉的人,也不可以妨碍到我拖着五叔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怎么都拖不动了。
我僵着身子往后瞄了一眼,五叔竟然不见了。
五叔不见了?
是我把他给拖丢了吗?
脱掉肩头的绳子,我失神地挪着步子往回折。
走了两步,却听见五叔在侧方喊“玖儿”。
虚弱的声线掺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我照样能分辨得出来。
我像木偶一样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地撒目寻找。
几米之外停着一辆商务车,门是敞开的,五叔半躺在里面,一只胳膊支撑着身子,向这边望过来。
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脸。
我想晃晃头、涤清眼中的污浊,却觉得胸腔里阵阵剧痛。
疼痛让人清醒!
我倏然意识到,会不会是那群绑匪又回过头来抓我们了。
想到五叔又被匪徒捉住,情急之下,一股热流从我的嗓子眼里涌了出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摆,循环往复三个来回之后,腥热的液体喷了出去。
我看见五叔呼喊着我的名字想要起身,却被两个男人给压了回去。
愤怒油然而生,我指着车子咆哮,“王八蛋,放开我男人——”
尾音很长,长到让我一眼便看见了天黑。
耳侧,是齐刷刷的狂吼。
一水儿的男声。
至少有三个人罢!